菊城纪事·风雨百年(7):
茅屋里的“活菩萨”
建国初期的 1953 年,正是新中国的卫生工作大力提倡“面向工农兵”“预防为主”“团结中西医”的时候,在这一大背景下,麦景明医生被派到了小榄公社东升片,调查当地的医疗、医药及水改、粪改、防疫等情况,并协助当地七个大队建立农村卫生所。后来,由于工作需要,就住在了高沙大队。
建国初期,人民的生活极度困苦,乡村严重的缺医少药,麦景明先生在日常工作之余,也为找上门来的村民们看看病,这一看,就是一生。麦广麟回忆父亲麦景明那时的工作状况时说:“由于来找父亲看病的人太多,每天早上将纸牌写上号码,放在门口,病人自己领牌,按号码的次序先后排队,等待父亲一一叫号看病,有时一个上午,父亲看的病人就超过 50 多位。可见,那时乡村的医务人员欠缺到了何种程度。也正是如此的现状,才令麦景明医生自从走进高沙,直到 40 年后,因年事已高,方重回小榄镇。他把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都留在了高沙,留给了那里的村民。”
对于麦氏夫妇在高沙的那段时光,现年 82 岁的原高沙政工书记黄悦兴感慨万分:“当年农村没有医院,生活也很穷困,我们组织村民用稻草现盖了两间茅屋,那既是麦医生夫妇的住处,又当临时卫生所用。这两间草屋,虽然早已不复存在,但却永远的留存在了乡亲们的记忆里,那是减轻村民病苦、给人以生的希望所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中国,正处在建设社会主义的伟大运动中。此前由于帝国主义的入侵、掠夺与破坏,将大好河山变成了一片焦土,加之后来的内战,解放初期,摆在中国人民面前的是一个破碎的山河。为了修复、建设美丽的家园,人们都在勒紧腰带工作着,为的是尽快地使国家富裕起来,与世界强国比肩,让中华民族真正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那时的小榄也不例外,六年的沦陷及后来的内战,在小榄的大事记中,看不到建设的痕迹,满纸的拆与征用,直到新中国建立。”
1953 年,当麦氏夫妇他们到农村时,道路都还是土路,有时甚至将田基当成了路,如果迎面走来一个人,二人都要侧身让路才能通行。晴天还好说,遇雨,道路则变得异常湿滑,不仅双脚沾满厚厚的污泥,若不当心,就会滑倒。对于麦氏夫妇来说,出诊时经常滑倒已是常有的事了,不过这还不是最险的。
高沙是个水乡,河涌纵横交错,桥也就很自然的成了这里重要的交通通道。对于贫困的乡村来说,像点样、安全一点的桥并不多,十几米宽的河面,桥板大都只有二十几厘米宽,有的地方甚至是独木桥,桥上连扶手都没有。对于走习惯了的村民来说,这不是问题,但是对于麦氏夫妇来说,过桥好比走钢丝。为了救治病人,每当遇到独木桥时,就不得不让病人家属拉着手过桥,遇上雨天,桥面则更加湿滑难行,即使有病人家属的帮扶,有时也不得不蹲下身来,慢慢地往前挪着过桥,当走到桥的另一端时,都会紧张得出一身冷汗。若是碰上月黑风高雨骤的夜晚出诊,别说是亲身经历,就是设身处地地去想一想,也会心生恐惧。
今天,不仅是对于生活在大城市的人来说,即便是生活在乡镇的人们,也很难再体会到麦氏夫妇当年所遇到的困难到底有多大。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小榄农村,人、畜饮水,农田灌溉及排泄生活污水,都在西江水系中完成,如果一个地方发生了疫病,很快就会蔓延开来。1959 年发生的一次疫情,让麦氏后人麦广熊先生至今还记忆犹新。
1959 年 5 月 1 日那天,麦医生早上到裕民大队几户人家出诊,看了几例不停地呕吐泄肚子,类似急性肠胃炎的病人,他就以中西药结合的方法治疗,几小时后,病人的病情得以控制。
但后来,附近几个生产队越来越多的农民也出现了此类病症。麦医生意识到疾病的严重性,一面向上级卫生部门反映,一面通知当地负责人,并快速地搭起了临时竹栅房,将病人隔离观察治疗。尽管如此,疫病还是迅速地传播开来,两三天内病人多达两百余人,麦医生判断是发生了霍乱。他立即带领卫生所的全体医护人员,在做好自身防护的情况下,全力抢救病人,为防止病情扩散,不仅到病人家里进行重点消毒,还到相邻的农户家中进行预防式消毒。后来,上一级卫生部门也派出了医疗队前来支援。由于麦景明医生在第一时间发现了疫情,果断地采取了行之有效的处理方法,并及时地向上级通报了真实的疫情发病症状,使得疫情得以有效地控制。由于救治得当,不久,病人都慢慢好转康复,最后二百多名患者没有一例死亡。当时称此病为 2 号病,后来政府将此次疫病确定为急性肠胃炎。
麦景明先生在近半个世纪的从医生涯中,类似这样的群体式病情,历经了很多起。由于救治得当,控制及时,而没有酿成灾难。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三年自然灾害和苏联的逼债,让中国的老百姓苦不堪言;全国各地被饿死的人,不计其数。这一切,给中国人民留下了挥之不去的伤痛。就连毛泽东的女儿都在挨饿!可想而知,当时的老百姓的生活该苦到何等程度啊!
那是一个荔枝成熟的季节,农民们每天五点趁着天气凉爽,就起床下田劳作去了。这时小孩子们还在家里酣睡。这本是很正常的事,但是在一个非正常的年份,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却生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结局。麦医生家的邻居,一个头一天还与麦广麟一起玩耍的廖姓小男孩儿,就在睡梦中,带着自己美好的企盼,走进了天堂。廖姓夫妇十点左右钟下地回来,发现儿子躺在床上口吐白沫,登时险些晕倒,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尽快找麦医生来抢救,但由于错过了抢救的有效时间,虽然麦医生尽了最大的努力,最终还是没能让小男孩儿醒来。小男孩儿的突然夭折,让村民们深感震惊与恐慌,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子,怎么说没就没了呢?一时间,流言四起。
麦医生心痛地告诉大家,这不是鬼魅作祟,是由于小孩长期吃不饱而致低血糖症所致,如果能及早发现,给他一碗糖水喝,也就没事了。因为这种情况而造成的死亡,只有在荔枝成熟季节才发生,因而当地又将此病称之为“荔枝病”。这季节与北方的青黄不接的季节有些相类似。为了不再让此类悲剧再度发生,麦医生通过大队广播站,反复告诫村民们,晚饭一定要让孩子们吃饱,早上下地干活前,先看一眼孩子是否醒来,由于当时麦医生的宣传工作做得及时、具体,加之后来村民的生活水平有所好转,当地乡村再没有发生过荔枝病。翻开历史,我们就会发现,自从有了人类那天起,我们就在同大自然进行着较量。六十年代的荔枝病结束了,到了七十年代,流行性脑膜炎又降临到了高沙大队。它与荔枝病相同的是,青少年感染的比例非常高,死亡几率也很大,即便是治好了,也大都留有后遗症——痴呆与癫痫,这是村民们最不愿接受,也深感惊恐的原因。此次流行性脑膜炎的最大特点是传染的速度快,大有“按下葫芦起来瓢”之势,让人防不胜防。在这一非常时期,麦医生白天在去医治患者的同时,还要率领由各生产队组织的业余卫生队伍,到人口密集的学校、集市、车站等公共场所进行定期消毒;晚上则在大队,用有线广播向各家各户宣传卫生常识、预防疾病的种种措施等。在麦医生的努力及各级政府的重视与支持下,使得这次流行性脑膜炎得以及时有效控制住,同时,也将这次灾难降低到最低点。因此,麦医生夫妇得到了上级的表扬和奖励。
不过,对麦氏夫妇来说,这样的表扬与奖励也不知有多少次了。让麦氏夫妇看重的不是政府对他们的奖励,而是村民们对他们的信任。他们将村民们看成了自己的兄弟姐妹,村民们也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家人。就连给孩子起名字都要找麦医生。在采访中我们还听到这样一个故事:有位梁姓村民,年近五十岁才有了一个儿子,高兴得无法形容,于是找到麦景明先生要求帮他给儿子起个好名字。麦先生想了一下说:“叫‘满枝’吧!”后来有人问麦先生,为什么你帮他儿子起的名字叫“满枝”呢?麦先生微笑着说,因为小孩儿父亲的名字叫“树光”,到了五十岁才得贵子,是与他的名字有关系,为光了的树干能开枝长叶,传宗接代,所以就给他儿子起名为“满枝”。
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是讲究阴阳平衡的,“孤阴不生,独阳不长”,历来为古代医家所推崇。由此推而广之,也就是阴阳互生,相互依存。古人将 24 节气、日月、时辰都划分为阴阳,阴阳平衡,则风调雨顺,反之,寒暑失节,人就要患病。中国的儒学中所讲的中庸之道,其实也近乎阴阳平衡的学说。因而也就有了人出生时是否阴阳平衡,为了讨吉祥,若是命中缺水,则以水补之;缺火则以火救之……
有的村民对小孩儿的名字是很看重的,就请麦医生看看生辰八字所呈现的五行关系中欠缺什么,再请他给小孩儿起个祥瑞的好名字。一是希望小孩儿能健康成长,二是将来老了,也好有个依靠。也有不讲究这个的,只图读来好听、时尚而已。从这些日常小事就可看出村民们对麦医生的信任与依赖。从另一个角度说,也是对麦医生的人品与他所饱学的文化的敬重。特定的年代,总是容易出现不寻常的事情。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乡村,缺的不仅仅是为人看病的医生,为牲畜看病的兽医根本就没有。尤其是在没有机械耕作的年代,全靠水牛来犁田。牲畜,对于村民们来说,就好比是自己的帮手、自己的家人。在没有兽医的情况下,家畜有了病,村民们也自然而然地来找麦医生。一天,一位村民的耕牛生病了,急得不得了。麦医生根据村民的叙述,及对病牛的观察,开了副药,并告诉村民如何给病牛服药等注意事项。对此,麦医生的儿子麦广麟有些不解,有一次他问父亲说:“爸爸,你为病人懂得开药用量,那治耕牛的病用药量又是如何给的哪?”麦医生回答说:“治耕牛的病的用药量,是成人的 5 倍吧。”
现在我们提倡“全科医生”,其实早在上世纪五十年代,麦医生不仅是全科医生,在村民们眼里,就如同是“活菩萨”。当年的农村,很多农民都患有慢性病,如果年轻时受凉感冒导致气管炎,若根治得不彻底,等到年纪大了就会形成严重的哮喘疾病,这种疾病是随着气候的变化而时好时坏,只要北风一起就发作。严重时病人就会因缺氧而面部变黑,这时若得不到及时救治,就会死亡。对此,现任高沙社区副书记孙和东深有感触地说:“在我十岁那年,我爸爸当时患有气管炎,一到冬天就犯,很多时候晚上十一点,甚至是后半夜两三点咳喘得厉害,我们就到麦医生家求救。麦医生二话不说,穿好衣服就随同我们出诊,这不是一天两天,七、八年都是这样子,很难得的。”
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哮喘患者发病多在晚上,小榄属于亚热带海洋性湿润气候,虽说冬无冰雪,一旦冷空气来袭,也是要加棉衣的,因而这个季节,也就成了慢性病多发的季节。我们可以想象,在那一个个不眠的寒冷冬夜,麦医生的手电筒光亮,成了高沙村民们心中永不消失的希望曙光。
在酷暑的夜晚,我仰望星空,感受到生命的伟大与不朽,更感受到麦医生悬壶济世的博大胸襟。对老师所做的一切,黄炯林十分钦佩,送给老师的一幅中堂联语说得好:
志若江河量如海,品似梅竹寿比松。
药辨君臣济世心,火煎文武调元手。
这既是对老师一生的评价,又希望老师健康长寿,更多地济世苍生。
在我冥想中,不知从哪家的电视里飘出:
我们都在爱心中孕育生长
再把爱的风帆撒播到我四方
我们要在爱心中大声的歌唱
再把爱的幸福带进每个人的身上
爱会带给你无限温暖也会带给你快乐和健康……
编辑手记:妙手回春,心系苍生。虽然麦景明医生已离我们而去,但他留给我们无尽的思念,他永远活在高沙人民的心里。本文选自2014年花城出版社出版的《菊城纪事》一书,作者李东红。
编辑出版:@今日头条@中山文苑@中山头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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