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后到各自班级报到,做一个开学热身。亦煌、立祥、开澜、旭光四人进到教学楼二楼的九三中医班,里面是花的海洋,阴盛阳衰得厉害。初初一看,内中有三分之一以上算是漂亮的,这个比例已是相当高了,就像南非的钻石矿场、西非的黄金海岸,或是中东的高产油田,当时亦煌因眼里只有Sullivan而对其富庶程度并没有特别感觉,那是在跟其他朋友的环境对比中才渐渐发现的。可见,幸福感也是一种对比的产物,一天到晚歇着并不会产生太多舒服的感觉,倒是坐在空调房里吃着冰激凌隔着落地玻璃看屋外烈日下别人汗流浃背地干活才是最惬意畅爽的。后来有几次,亦煌在跟朋友们聊天时,听说他们班里的女生个个都是母夜叉下凡,少数原本在人间的也浸润着苏联老大妈的身影,实在提不起早恋的兴趣,所以才被迫成了好孩子的典范。
女生们扎堆坐在前面,不得已的才退守在最后几排,教室分列的四个组都留下最后一排位子,那当然是亦煌、立祥、开澜、旭光四人的了。亦煌眼疾脚快,看到Sullivan在靠窗的那一组第二排,就连忙坐到那组的最后一座。待到坐好才发现“聪明反被聪明误”,因为正好被齐刷刷的人群挡住了视线,反而成为了最不利观察的所在。倒是坐在门口那组的褚立祥,能真真切切地看到Sullivan雅艳的侧影。亦煌真是后悔死了,但现在发现已是“马后炮”了,找立祥商量调换?反露了马脚,只好咽回口水,恨恨作罢,心里一个劲地骂自己笨得像猪头。
两周前来过寝室的班主任郑娟再一次出现,她拍拍手很高兴地说:“今天我们算是开学了,首先告诉大家,上午晕倒的同学现在都已经恢复了,这五人中没有一个是我们班级的。”大家不知该不该鼓掌,小声议论着到底是什么班级出了这些才子佳人。“我看大家很着急,我非常高兴,”郑娟老师继续说,“说明大家都有一颗金子般的爱心,这是你们学好医术、做好医生的基础。”
旭光轻声对开澜道:“我着急了吗?我很开心呀,我希望多几个晕倒的,好更早地结束。”开澜回道:“哟!你还想最好把她们拖回寝室,干非法勾当,是伐?你的心思我都晓得的。”“你比我肚子里的蛔虫还厉害!”
郑娟老师不是一个喜欢制止学生讲小说话、做小动作的老师,她切入正题:“其实你们只要认真听一听校长的讲话,就可以发现,那是语重心长的,他对你们的人品、才学、做人做事都提出了希望,并且是一个年级一个年级提出具体希望的。很可惜,我看,大家好像被晕倒事件所吸引,没有人真正在听校长训话,是吧?”大家都点头,人性的阴暗面其实总是比光明面更多,如果不承认,或掩饰,或推托,或唱高调,那本身就是一种阴暗。
“我希望大家在这四年里,能真正地成长起来,从一个初中生成长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顿了一下,郑娟老师开始叮嘱细节,“我们班很特别,男生很少,只有4人,女生有27人,女生可不要欺负男生哦!”女生们都嘻嘻地笑了起来,做强者的感觉是蛮不错的。
亦煌看立祥,立祥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再看开澜和旭光,他们又开始交头接耳,可以猜到他们在谈什么;再看Sullivan,什么也看不见,亦煌又恨起自己来。
“今天我们刚认识,大家彼此之间还不熟悉,就由我指定班干部。”班主任在这方面拥有一言九鼎的权力,“班长由许佳担任,请起立让大家认识一下。”一位留着单个马尾长辫的女生站起来,先向着班主任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向后排的同学们鞠了一躬。那是个大大眼睛、白白净净的亮丽女孩儿,看上去给人一种信任感,而她的两个鞠躬以及得体的微笑更给人以彬彬有礼的感觉。不管别人怎么看,是否服气,反正亦煌对这个班长是满意的,甚至可以说,从小学到现在为止,这是他最满意的班长。然后是宣布班委,几位班委也学着班长“郁郁乎文哉”的样子纷纷鞠躬,搞得像模像样的。亦煌十分注意地看了每位班委的相貌,没有丑女,都是中等以上,期间的几位美女把总平均分拉到了88分以上。正在亦煌品头论足之际,没想班主任也报到了他的名字,于是很惊异地站起来,鞠了一个躬,无需第二个,因为所有女生都在他的前排。亦煌站起来鞠躬时还特意看了一眼Sullivan,见Sullivan对他轻轻点头微笑,心里甚是满意,如此混入班委,只为博君一笑,忽又记起“烽火戏诸侯”的典故,霎时对那败家的事竟然也能深为理解、充满同情了。
然后,班主任又宣布了Sullivan、曾亦煌、包凌娜组成团支委,Sullivan任团支部书记,曾亦煌任组织委员,包凌娜任宣传委员,还说这不是她的决定,而是代校团委宣布的。亦煌闻听此讯,漫卷诗书喜欲狂,心里笑个不停,顿生给校团委磕响头之念,校团委怎么这样神武英明,素未谋面就点对了鸳鸯谱。于是亦煌第二次站起来,Sullivan和包凌娜也站起来,包凌娜眼似弯月、笑容灿烂、娇俏可人,也是得了高分的,只是分跟谁比。Sullivan跟亦煌对视了一下,又露出了可掬的笑容,笑得亦煌心旌荡漾,对校团委大生好感、平添敬意,如果要他发表获奖感言,他一定会说,感谢团委给了我一个频繁接近美女的机会,我一定好好利用,不给团委丢脸抹黑。宣布完了,班主任还煞有其事地交给Sullivan一纸盖了团委红章的任命信。
年轻的朋友在一起,比什么都快乐。班主任一离开教室,班委和团支部两套班子就凑在一起,研究开展什么活动。其他同学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好像十分信任新班子能在短时间内搞出一个好决策。女生们都在互相找人交朋友,唯独不找立祥、开澜和旭光,仨人百无聊赖,索性耍起落后分子的惯用伎俩——回寝室睡觉。尽管表面上明镜止水,其实仨人心里都已打好了算盘,有的准备再观察一下、择优录取,有的则早已成竹在胸,只等气候适宜了。
女干部是女生中的变种,但即便再变,也变不出原型的影子,就像孙悟空总也藏不住尾巴一样,条件合适时就会冒出来,喜欢聒噪就是其特点之一。
这些女班委、女团干在一起研究搞什么活动,什么观影、游泳、舞会、诗歌赛、联谊活动……主意像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很多。亦煌倒是清闲淡定,双手背在脑后,斜靠在椅子上,看着这些豪华版、精装版和简装版美女聚在一起刮着头脑风暴。
也许是受风暴中心影响,亦煌也开始不由自主地想:这样的情形在自己有生之年似乎是第一次看见。我们读着全世界最规范的语文,学着这个星球上最难的数学,写着必须人人过关的英语,但这些真的跟人生幸福有关吗?亦煌从小看的诗词歌赋,那里绝少没有错别字的,所谓通假字就是错别字,陶渊明读书不求甚解,苏东坡把赤壁的所在都搞混了,古人的笔画笔顺一塌糊涂,读音声调更是千奇百怪,但有哪一点影响了诗人、词人、文人的闲情雅致?又有哪一点影响了他们感受生活的能力和水平呢?还有数学,我国的高中生绝对能教国外的大学生,但这些数学难题除了徒增痛苦之外,好像看不出有其他功效,倒是经常把6+7算成12的美国人拥有着更多的财富、财大气粗。英语更是可笑,用英语的人学英语自然水到渠成,但逼着每个学生都方凿圆枘、拾人牙慧、邯郸学步、东施效颦,则多少有自虐倾向,也许不是自虐,而是大批量地虐杀。叶圣陶说,教师并非教书,而是教育学生。但作为当下的学生,好像只感受到了教书,甚至比民国时期都倒退了千里。亦煌后来发现,以前弄不懂的习题,其实只是时间未到、理解不透、不明事理,很多小学时不明白的题目,初中时拿来一看,洞若观火;很多初中一年级、二年级时不明白的题目,现在拿来一看,反掌观纹。每个人的觉悟时间有早晚,每个人的禀赋特质和专长领域有差别,真不知应试教育一味地把课程往前头赶和往一条路上赶意欲何为?似乎除了比谁更早熟或记忆力更好之外,对人的全面发展简直毫无用处,怪不得马克思说,中国文明就是一个早熟的婴儿。可是,这种缘木求鱼、南辕北辙的荒诞之事还在顺理成章地发生着和将要继续不断地发生。
亦煌的特长是历史和地理,非但过目不忘、通晓就里,而且经常让史地老师不耻下问。可惜的是,历史、地理这哥儿俩从未纳入过现行考试体系的法眼,始终是陪衬类的小科目,跟音乐、美术、体育一样,是被打入冷宫的妃嫔。
往事不堪回首,理应享受当下。
看着眼前的图景,亦煌更觉得以往都是白活了,如果说,青春是一首诗,那么现在诵的就是第一行;如果说,青春是一支歌,那么现在唱的就是第一章。也许,她们也跟他一样,是刚刚逃出樊笼,横溢的才华刚有释放之处,掩藏的梦想刚有放飞的希望。
亦煌并不参与班委和团支部的讨论,因为他知道,这其中只有他一个男生,且只有他是跨界出演,末了她们一定会征求他的意见;而他,也不能给脸不要脸,就像英国王室一样,只有同意权,而没有否决权。
果然,一会儿之后,班委和团支部讨论出的一致意见是:先看电影,片名是《燃烧吧,火鸟》。亦煌从没看过言情片、言情书,洁净地就像尼·诺索夫笔下的“全不知”。待到把这个消息带给寝室里的三位时,那三人痛心疾首,生出许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抱怨和大权旁落的感慨。
开学班会就在唧唧喳喳中完成了热身,下面的课程也需做一做热身,先上一堂中医基础理论。这学校上的课跟别个不同,别人是越新越好、向高精尖挺近,而中医则是越旧越好、从马王堆出土的《五十二病方》才算为宝贝。中基女老师穿着一身白大褂走进教室,让人怀疑是刚从临床下来的大夫。她说,中医是中国人确切的说是中国古人的思维方式和生活方式,它其实是一种思想、一种理念、一种哲学,然后才是医学。初学中医者会觉得这跟自己以往的世界观、方法论产生了很大的冲突,如坠入五里雾中,辨不清东西南北。亦煌心想,果真如此吗?就像爱情一样?是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是超越理性的?难道古人比今人更聪明、更有悟性吗?
然后,中基老师亮出她的终极口诀,给大家尝一尝坠入五里雾的感觉,什么木火土金水、青赤黄白黑、东南中西北、春夏长秋冬、角徵宫商羽、风暑湿燥寒、生长化收藏、怒喜思悲恐、酸苦甘辛咸、肝心脾肺肾、胆小胃大膀、筋脉肉皮骨、泪汗涎涕唾、目舌口鼻耳、爪面唇毛发、弦洪缓浮沉……正当大家听得目瞪口呆之时,中基老师语重心长地说:“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神明之府也,治病必求于本。”
尽管听得晕晕乎乎,但亦煌还是觉得中医有点意思,至少是可以唬人的玩意儿,在同学朋友面前卖弄一下,也是不错的选择。正在揣摩阴阳五行的对应座次,忽地联想起今晚电影的座位号,如果身边坐的是Sullivan,那一定会大大加深他对言情片的理解。但是,天不遂人愿,或者说,不是天灾,而是人祸,女生们早有防备,把四个男生的票子买在被爱情遗忘的角落,只能横眉冷对地看琼瑶阿姨的经典作品。尽管看得七折八扣,但有一句台词被全班男女生牢记:“如果我是一只火鸟,我就为你重生,为你活五百年。”原来,爱情是以五百年为计量单位的,怪不得很多凡事勇敢的人都不敢轻易涉足,因只怕做不到凤凰涅磐、浴火重生,进得去、出不来,白白费了许多轮回。
按说,看言情片晚上是不会做噩梦的,但亦煌偏偏做了。完全说是噩梦也有失偏颇,其实前半段是美梦。很美的原野和乡间别墅,亦煌拉着Sullivan的手,一起看天上的云朵。然后就起风了,天上的云也被吹跑了,Sullivan也不知怎的就不见了,亦煌一直找一直找,景物在不断地变换,跋山涉水、上天入地,找了整个梦境,到天亮时才见Sullivan,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拉住亦煌的手,微笑着说“今天你很帅”。
梦醒后,亦煌躺在床上想了很久,回忆梦中的细节,已经不太清晰了,但为什么Sullivan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好像一直在跟亦煌看天数云。时空错位?胡思乱想?亦煌越想越不明白,这才记起中医基础理论课还在起作用,还未曾从五里雾中逃逸出来。
世间的事往往如此,有人忧愁就有人快乐。今天褚立祥的心情特别好,早上唱着歌儿去刷牙洗脸,回寝室后,跟金旭光说,自己昨晚做了一个梦,在跟一个女孩接吻,极为温馨浪漫。旭光到底不愧为“色色的”,马上想到一点,就问:“醒来是不是发现遗精了?”立祥自豪地点头。亦煌心里憋屈死了,想到立祥的梦中情人极有可能是Sullivan时,真恨不得丢只白手套过去跟他决斗。绝不可以这样猥琐地对待自己的所爱,梦里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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