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上小学六年级。学校要求“以学为主,兼学别样”。农村学生的别样自然就是学农,其实就是干农活。在农村大人小孩天天和土疙瘩打交道,风里来,雨里去,泥里滚。干起农活来不说是样样精通,那也是样样会干。
秋后捡地是学校每年都要组织的活动。捡地就是到田里捡起收割后没有拾净的粮食。把一年辛辛苦苦种的粮食收回来,做到颗粒归仓。我的家乡大孤山算得上是渔米之乡了,去过大孤山的人都知道,站在孤山上,一眼望去就是波涛汹涌的黄海,中日甲午海战的海域,就在大鹿岛。大鹿岛和我们屯之间相隔十五里。据推测亿年之前,大孤山地区就是一片海,大孤山就是一座孤礁,沉睡在大海里,海底与大鹿岛一衣带水,后来几经地壳变迁,大孤山海底升高,海床变成了陆地,大孤山露出了海面。形成了这一地区临海不靠海,气候宜人、光照充足,雨量充沛,土地肥沃的平原地带。大孤山地区特别适合水稻生长,成熟后的水稻脱壳后,粒大饱满,油光透明,蒸上一锅大米饭,香气扑鼻,吃上一口回味无穷。
在收割后的稻田里捡地,除了学校组织的活动之外,私人捡地只能到集体组织捡过的稻田地寻找遗漏的稻穗。在我小的时候,就常跟着妈妈到离家很远的地方捡稻穗。妈妈很能吃苦,每年秋后到入冬前都能捡到几百斤,这在农村帮衬一大家的吃饭问题,可算是不小的贡献。那天午后,我和二弟拉上小推车到离家很远的海军农场去接妈妈,在秋风里妈妈头上系着围巾,一个人在草堆里,抖落着遗留在被粉碎的稻草里的稻粒。就在那一刻,我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暗暗的发誓,等我长大了,一定不让妈妈这么辛苦。可惜妈妈没能给我们这个机会……留下了我们一生无法弥补的痛。每到过年,我们都能吃到妈妈捡回来的碎米磨面做成的大米糕。多少年过去了,妈妈头戴围巾弯着腰在秋风里抖搂碎稻草的影子,像一座丰碑,在我的脑海里无法挥去。
在我的记忆里,妈妈的身体一直不好,起初是风湿,严重的时候,手指都伸不直,但妈妈很坚强,家里家外能做的从不失闲。在妈妈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头痛难忍。期间几次住院,都没能治好妈妈的病。记得在最后一次住进医院之前,妈妈提出要回姥姥家,当时爸爸和家里人都不同意,可是无论谁怎么劝说都无济于事,而且回姥姥家的态度异常的坚决。
妈妈躺在我和二弟拉的小推车上。一路上妈妈很少说话,但看的出来,妈妈回姥姥家的心情是那样的迫切。我的心情有所期盼,多么希望妈妈到姥姥家后,病就会好的。就像前不久,妈妈疼痛呻吟,我多次去大队卫生所,请赤脚医生给妈妈打针,天天往复不见好转,我就四处打听治疗头痛的偏方,也不知是谁告诉我,三七捣碎敷在头上能止疼,于是我们就四处寻找三七,直到妈妈去世,姥姥还期盼三七能给妈妈减轻病痛。三七是我儿时的记忆,到头来也不知道三七是否真能有如此功效,但我还是对三七情有独钟,多年以后,我有了自己的办公室,窗台上始终养着一盆三七,以此来寄托对妈妈的哀思。
董陀是我们每次去姥姥家中途歇脚的地方,走到董陀就意味着走了一半。也许是巧合,一切都是既在情理之中,又都是在意料之外。我拉着车似乎没有一点感觉,刚过董陀不远,我下意识地回了一下头,哎呀!不得了,躺在车上的妈妈不见了,我慌忙地放下了车,转身回头一看,在不远处的妈妈正在找着厕所。不知道什么力量,让妈妈如同神助,躺在行驶中的车上,神不知鬼不觉的麻利跳下车,着实让我吓出一身冷汗。等我回过神来,一种特有的喜悦涌上心头,妈妈好了,我的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老天爷没能兑现我们的期许。几天之后,姥姥家捎信来,说妈妈头痛的厉害,让我们把妈妈接回家。没想到这是妈妈生前最后一次回娘家。从姥姥家回来不久,妈妈又住进医院,这一次就住在辛店医院。
妈妈已经几天不能吃饭了,靠输液补充身体所需能量。太阳渐渐的消失在地平线上,天空暗了下来。我站在妈妈的床头,妈妈已经说不出话来,妈妈用能动的那只手,狠劲攥着我的手。也不知道妈妈哪来的那么大的劲,我的手有点疼,我没有挣脱,任凭妈妈使劲的攥着,妈妈想说点什么?说不出来,是不放心?还是要嘱咐什么?或者是刚刚40岁的生命,实在是不情愿的离开这个世界。我长大后,回想起那一刻儿,似乎有所解读。“儿子,你是家里男孩老大,妈妈要去另一个世界,你要自立,长本事,照顾好弟弟妹妹,妈妈在天之灵会保佑你们的,别了儿子”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操场上放着《英雄儿女》的露天电影,爸爸说:回去吧,太晚了,路上不安全。妈妈好像还有话要说,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爸爸用了很大的劲,掰开了妈妈的手,就在那一瞬间,我看到了妈妈的眼角流出了泪水。
第二天下午,学校组织学生捡稻穗。我和班级的同学正要排队出发,我们生产队的一个胡姓小伙儿,一路小跑来到学校,我已经预感到最不愿发生的事终究发生了,如同晴天霹雳,在我们全家轰然炸响,乃至四十多年后的今天,仍在耳畔轰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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