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看着墓碑上父亲的遗容,74岁的刘玉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悬在心中的事终于了结,此生无憾了!他忍不住哭出声来,泪眼婆娑。身边的子女拥上来安慰他,劝他节哀。
他用衣角擦了擦眼泪,内心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或许是为父亲高兴,或许是为自己高兴。他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笑容,漂泊在外的父亲终于落叶归根,回到了这里。
祖国为他父亲正了名,还因他父亲建造了在台牺牲的烈士无名纪念广场。
刘玉平是谁?他的父亲又是哪位英雄?要说刘玉平就要先从他的父亲讲起。
出生入死,甘做无名英雄
1948年的一个夜晚,沈阳中共地下情报站中,一位妇女诞下了一个男孩。产房门外一个青年正在焦急地踱着步子,等待里面的情况。一声啼哭从产房内传了出来,男子紧张的面容终于露出了微笑。
护士用柔软的被子将婴儿包裹在里面,轻轻摇晃了一下,对床上虚弱的妇女说:“素莲同志,宝宝非常健康,你放心吧!”妇女高兴地点点头,无力地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睡着了。
护士把孩子抱在怀里,轻手轻脚地打开病房的门,对门外焦急的男子说:“光典同志,恭喜你喜得贵子!”
男子大步上前,从护士的手中接过孩子,满脸都是笑意。看着熟睡的儿子,忍不住摸了摸他可爱的小脸蛋,心里乐开了花。他又问护士:“我的夫人怎么样了?”
护士回答道:“她很好,就是有点累,现在睡着了。一会儿,你就能见到她了。”男子连声感谢。高兴地又摇了摇怀中的婴儿。
这个婴儿就是刘玉平,而这名男子就是他的父亲刘光典。
如此温馨的时光,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该多好。但刘光典知道自己身上的任务,即使再艰难也要保卫身后的党。
出生于辽宁的刘光典,满身流的都是东北的血,15岁外出谋生,接触过很多行业,包括医药行、煤矿财汇等工作。还结识了很多志同道合的人,其中就包括中共地下组织工作者洪国式。
在与妻子王素莲结婚不久,刘光典就秘密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刘光典为人聪明好学,会多国语言,再利用自身生意场上的轻车熟路,暗中为我党提供了不少有价值的信息,还暗中帮助保护老百姓。
刘光典从未对妻子透露过自己的身份,他就是担心有一天自己的身份暴露逃亡的时候,能不连累家庭。王素莲只知道丈夫常年奔波,忙生意,并不知道刘光典的身份。
刘光典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当一个与世无争的商人,安心过自己的幸福生活,但他没有这么做,反而是冒着生命危险做了一名光荣的地下工作者。他不为名利、不惧强势,坚决走上共产党的光明大道。
为完成任务,刘光典经常以外出做生意为保护伞,远离妻儿外出做任务。王素莲的身体一直很不好,还有患有心脏病。刘光典每次外出,家中就只剩下王素莲在支撑,里里外外的琐事,都要操心。
刘光典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但组织的任务不能不做,有了大家才能有小家,他一直清楚这一点。他时常劝慰妻子:“只要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咱们再坚持坚持。”可坚持到什么时候,刘光典自己也不知道。
解放战争进入了尾声,国民党有了败军之迹,而刘光典也迎来了最艰难的选择。组织需要派遣地下人员深入台湾,收集中共情报员在台的所有情报。组织选中了刘光典,对此刘光典并没有半点推诿,毅然决然地配合组织安排。
走得匆忙,竟连妻儿也没能来得及告别,只留下一封信,就去了台湾。信中这样说:“我要到遥远的地方做生意,最长一、二年就会回家。到时候如果与我失去联系,我会用刘芳这个名字在报上登出寻人启事。”
刘光典不知道的是,这一去,竟是永别。
1949年,新中国成立,在这神圣的日子里,举国欢庆。王素莲许久不见丈夫归来,心中不好的预感愈加强烈。在解放之前她就隐约感觉到丈夫并不是普通的商人,这下果真确信了自己的想法。
丈夫的信中说自己一两年就会回来,她便信。除了难过之外,并无抱怨,她盼望着丈夫能够平安归来,一家团圆。可她不知道的是,她的盼望将会变成一场空。
在新中国成立不久后,中共地下党组织台湾地区工委书记蔡孝乾暴露身份,背叛了党和人民,还透露了在台其他同志的身份,刘光典也被暴露。
台湾兴起了一股专杀共产党组织人员的腥风血雨,我党在台的情报网本就薄弱,经此一遭,许多地下工作者被残忍杀害和迫害。吴石、陈宝仓、朱枫等地下工作者全部牺牲,刘光典下落不明。
国民党特务机关并不打算放过他,对他实行了追捕,并发出通缉令。刘光典见势不妙,赶紧秘密向组织发送紧急信息:“俊弟得急性脑炎亡故”。他与另一位地下党王耀东取得联系后,便与组织和家人失去了联系。
真相大白,尘封多年的秘密
与丈夫失去联系之后,母子几人的生活过得十分艰难。1954年,王素莲带着自己的3个孩子住进了北京市北新桥王大人胡同观音寺21号院。他们住在一个仅仅十平方米的屋子里,一家人靠着刘光典留下来的微薄积蓄存活。
王素莲也不知道这是第几次搬家了,前几个月台湾突然传出消息,说刘光典被捕背叛了祖国,面对世俗的眼光,为了孩子的身心健康,王素莲带着孩子四处奔波,多次搬家后,王素莲这才搬进了更利于被监视的观音寺。
然而事实真的是这样吗?几个月前,刘光典与王耀东取得联系后,就被国民党的特务一直搜捕,战友王耀东将他安排在了一位台湾农民赖正亮的家中。
但国民党的搜捕力度逐渐加大,赖正亮家中并不是长久之计,为了躲避眼线,刘光典和王耀东又去了一对王氏老夫妻家中,还帮助夫妻俩干活。
当刘光典看到帮助他的夫妻房屋破旧、家徒四壁还曾经对他们说过:“共产党解放台湾后,一定会让你们住上好房子,过上好日子的。”
就在这时,国民党又加大了搜捕力度,刘光典和王耀东只好躲进了深山里,整整在深山里生活了4年之久。在这期间,两人挖穴凿洞,饿了就挖野菜吃。
刘光典在台湾南部海拔1000多米的旗山上,找到一个洞口仅50厘米宽、60厘米高、深一米一、高一米七的小山洞。
两人过着原始人般的生活,很难想象,这需要多大的信念才能存活下去。如此艰苦的环境,刘光典也没有背叛党和人民。
1954年,刘光典的行踪还是被国民党发现了,他们逮捕了他,想要从他的嘴里套出其他同胞的线索来,还对他说:“如果你交代出其他共产党的下落,我们一定不会为难你,还会给你升官加爵,吃香的喝辣的。”
见刘光典毫无动摇之意,行刑地站了出来威胁他说:“不要软的不吃,看你的嘴硬还是我们的刑具硬。”
刘光典始终没有露出一点畏惧的神色,眼神坚定地望向远方。面对严刑逼供与威迫利诱,刘光典从来没有透露出半点党的信息。
国民党将他关了整整5年时间,我们无法想象当时的场景,只能从后来台湾的档案记录中了解到关于刘光典的只言片语。在台湾当局当时编撰的“剿匪”手册中,这样评价刘光典:
“匿居山间,掘地为穴,过着常年类似原始生活,仍执迷不悟,继续从事反动宣传,由此可见其思想受毒之深。”
5年的严刑逼供也没有击垮刘光典的信仰,国民党没有了耐心。1959年2月4日,刘光典在台北新店安坑刑场被杀害,年仅37岁。
时光流转,当年产房的那个小男孩也终于长大,刘玉平从小受尽了白眼,从小没有得到父爱的他,立志要在有生之年,寻得父亲的下落。
终于,在1988年,事情出现了一丝希望。刘玉平和其他姊妹被召集在一起,参加宴会。上级领导给他们提供了一条关于他父亲的线索,有关部门从一名在台被捕入狱,后来又被刑满释放的地下党员手中,找到了一个关于地下党员在台牺牲的名单。
这个名单上面就有刘光典的名字,上面用短短六个字概括了刘光典:“刘光典,旅顺人”。可仅凭这六个字又怎么能知道父亲的全部事情呢?刘玉平寻父的事情陷入了僵局。
虽然线索寥若晨星,但刘玉平和他的家人从未放弃寻找。2008年的时候,刘玉平的儿子突然在网上看到了一个以“tw”为后缀的“奇摩”网页上售卖一本《一个匪谍逃亡的故事》。刘玉平的家人直觉告诉他们,这个小册子上面一定有刘光典的记录。
于是,他们不惜花大价钱将这本书买下。小册子里面有一张插画,插画下面的一行小字,让他们欣喜不已,上面写道:刘光典是一名匪谍…
小册子里面《刘匪光典逃匿地区要图》详细地记录着刘光典流落深山4年的全部过程,第三页还有一张刘玉平的插图:一人身穿花格外衣、打着领带、下着西裤,脚上穿着皮鞋,手中提一只皮箱。另一人身穿粗布衣、挽着裤腿,在一台三轮车旁。
刘玉平老人激动地说:“这个提着皮箱的人就是我的父亲!”
就是这一本小册子,才让刘玉平找到了自己的父亲,才让在台的无名英雄重新站在阳光下,才让在台牺牲的地下工作者为世人所知晓。
在了解父亲生平的信息时,刘光典在刘玉平心目中的形象更加清晰伟岸了起来,他了解到父亲在狱中还结识了一位台湾老兵,那位老兵以移居美国,依然把与父亲相识的记录写进了回忆录中。
回忆录中写道:“我被调到第8号监狱,那里正是关着刘光典。刘光典个子高高的,头发和胡子留得很长,长官说刘光典刚从深山里面出来,我就明白了个大概。我们初次见面他就自报家门,这令我好感倍增……”
“我们常常聊天,有一天谈到他的父亲,他说‘我父亲是沈阳火车站的调车工人。’我问他‘那你为什么来这里?’他只简短地说了4个字‘奉命而来!’这四个字深深地震撼到了我,刘光典是我见过的少有的意志坚定的人。当然,我知道他是真正的共产党了,但没有跟任何人说……”
刘玉平的家人将父亲所有的经历都了解透彻之后,难过的心情难以言表。父亲的处境或许他们只能靠只言片语中感受,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感觉到了压迫。刘玉平激动地说:“当我了解父亲在台的情况后,我很惊奇,在台那么多年,台湾的百姓从来没有举报过他。”
他们仍然记得母亲遭受着世人的白眼,心脏病复发,含泪去世的场景。王素莲走之前对他们说:“我相信你们父亲的为人,他不可能背叛自己的党和人民,我走以后,你们无论怎么样,都要还你们父亲一个清白。”说完,王素莲便撒手人寰了。
落叶归根,长眠于阳光下
刘玉平将刘光典的故事撰写出来,由人民出版社发行,《寻找父亲——刘光典烈士的红色足迹》也成为了国内首部经审批公开发行的反映在台隐蔽战线人员生活和斗争的著作。
“地下工作者也只是普通人,他们靠着坚强的信念、崇高的信仰,在为伟大理想奋斗的同时,他们也需要经过内心的煎熬,被家庭、生存、健康、人情世故带来的影响所折磨。”这是书中序章写的一段话。
刘光典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代表着一群人。他们是地下工作者,是真正的无名英雄。他们放弃了温馨的家庭,头也不回地走向了战场。或许他们心中也曾迷惘但不曾后悔,他们的愿望终得实现。
刘玉平数十年的苦苦追寻,从青葱少年到白发苍苍的老人,他不曾放弃过。60岁退休的时候,刘玉平请了一名雕塑家,对照他父亲20岁的照片,雕刻了刘光典的塑像。
塑像的下面写着这样一句话:60岁的儿子,终日陪伴着20岁的父亲。父亲在被追认为烈士之后,刘光典又走上了寻找父亲遗体的道路。
功夫不负有心人,2003年台湾友人在听说刘光典的事迹之后,就一直留意着遗体的事情,终于在台湾六张犁墓地灵骨塔内发现了刘光典的骨灰坛。
骨灰坛被放置在木制骨灰架上面,刘光典的骨灰坛是一个浅黄色瓷质骨灰坛,上面用正楷书写着刘光典三个字的字条。
至此,刘玉平和姊妹们经过了一个甲子终于和父亲“见面”了。一个甲子,是多么漫长呀,60年的每一个日日夜夜都装满了沉甸甸的思念。花甲老人抱着骨灰坛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刘玉平并没有将刘光典的骨灰全部移回国内,只带走了一半,另一半还留在台湾。刘玉平老人说:“祖国还没有统一,等统一那天,再将父亲的骨灰合在一起。我相信父亲也是这样想的。”
之后,刘玉平找到两位台湾籍共产党员,三人一起找到相关部门,希望他们能建一处纪念场所,为隐蔽战线的英雄们建造一个魂归之所。当时有很多英雄纪念馆,但唯独没有在台牺牲的烈士们的大型纪念场所。
他们的请求很快就得到了上级的批准,在北京西山国家森林公园里,坐落着一座无名英雄纪念广场,20世纪在台牺牲的英烈终于有了安息之地。
今天我们依旧可以看到无名英雄纪念广场内的景观,左右台阶两边的花岗岩上镌刻着烈士的姓名,旁边还有一大片空白的地方,这个地方为其他未发现的英雄们留着,以便随时填补上去。二层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座高大威严的纪念碑,正面雕刻着五组精美的浮雕,背面刻着碑文。5段精致铜版铭文坐落在广场其他显眼的位置上,主题分别是“忠魂”、“光影”、“家国”、“信义”、“追梦”。
如今我们脚下这片和平的土地,都是用先烈们的鲜血筑成的。我们要记得有这么一群人,他们生于黑暗却渴望光明、追寻光明。早知道前方危险重重却依然冲向战场,他们寂寂无闻,也甘于无名。
他们不为一时之乐,只为国家之乐,抛弃妻儿并不是他们冷血无情,反而是他们太过热血,他们舍小家成就大家,也许只有历史知道,他们是用怎么样的代价铸就今日的成功的。
如若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www.jiangsasa.com/898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