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年里,由于moto手机的业绩并不理想,客户减少订单,整个事业群只剩下moto几个小项目和美图。
总部重新调配资源,高层领导调来调去,人员也削减了,原来满满当当的大办公室几乎空了一半。
我们的人事关系又有了大变动,整个OPM的人事关系都调入了FIH,谭经理管着我们部门和工程部,副总被调往别的事业群了,而总部派了一个新的廖处长来接管被降级了的事业处。
我们的加班机会也变少了,自从进富士康以来,少有的准时下班又双休的日子,然而我们的工资也降得很厉害。没了加班费,4300的底薪扣完社保后,我的工资到账还不到4000。
工作时长虽然短了,然而工作压力比并没有小些,因为我们仍然是被夹在中间,两头受气的部门。只是现在的工作变成了压力大,钱还很少的一份职业。
我的睡眠质量也一直不好,当初租房时,一是时间紧张,没时间多看几家对比,二是我当时正住在关内拥挤简陋的十元店,任何一个独立的空间,比起和七八个人一起住十平米的小房间来,都强上十倍,所以我很容易满足。
但住了一段时间后,我就发现了自己的草率。我的租房在二楼,对于楼下巷道里的动静可说是听得一清二楚。
每天早上半夜,我都会从睡梦中被吵醒,那是富士康刚下班的产线工人在吃宵夜,他们高声谈笑,生怕整栋楼有一个人没听见似的。
我向来有闹中取静的能力,这一年来,我早已经练得心如止水,因为下楼去制止他们谈笑是不可能的,生气也只会让自己更难入睡,我心平气和地翻个身,很快就又会睡着,直接把这些噪音当背景音了。
后来又一次带同事Judy和Million到我的租房取东西,她们说我住得太差了。我又去看了她们的租房,虽然远了点,但确实比我的租房要好得多。
有了对比,我突然就觉得这地方有点住不下去了。只是这房子百般不好,唯有一个好处,也是我当初选定这里的原因,就是它离富士康近,离小南门只有两分钟的路程,这样我中午就可以回来午睡。
我不愿意放弃这点小福利,让我一整天都待在那间巨大的厂房里,我脑中那根弦也会更容易断的。
但我也不愿意再继续在这里住下去了,一动了重新租房的念头,那些半夜的喧笑嘈杂就变得难以忍受,半夜被吵醒的时候,我不像以前那么平静了,有想骂人的冲动。
我开始利用周末的时候四处看租房,一开始的时候,我往山猪坑的巷道里面走,看了好些房子,不是楼层太高,就是光线太暗,最重要的是,房租都比我目前的租房要高出不少。
我最终决定去马路对面看看,到了马路对面,果然房租就便宜多了,马路边有一个五十多岁模样的男人,坐在一个小板凳上,守着用硬纸板做得一块三角立牌:租房,200元/月,随时看房。
我大为惊奇,真的有这么便宜的房子?我便让他带我过去看看。那老人打了个电话,一个瘦小的中年妇女很快就过来,带我去看了房子。
我很快就在这家订下一间租房,是一房一厅,六楼,房况还不错,很干净,房租280。说是一房一厅,但实际上总面积大概也就二十平米左右,一看就是房东强行改成一房一厅,专门用作出租的。牌子上所写的200的租房,也是有的,在10楼,并且是单间。
这间租房的性价比可说是很高了,唯一不足之处便是离厂里有点远,出厂门之后要过天桥,然后又要爬坡,走路得花上将近半小时的时间。
这样一来,我肯定是不能回租房午睡了。我想了想,决定把山猪坑的租房留着不退,用来午睡,晚上就到马路对面的大水坑睡觉。
室友们知道我在现在这种状况下竟然租两个房子,都大为惊叹:"你可真有钱啊。"
"没有啊,两处房租加一块才五百六,有些人租一个房子就已经超过这个价格了呀。"
大家还是不能认同,我从她们的神情里读出两个字:奇葩。
奇葩就奇葩吧,人生已经有太多的事情不能自己做主,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善待一下自己,比如睡个舒服点的午觉这件小事,我有权利刚好也有能力,就先这么着吧。
如今加班的日子少了,我们基本上每天都能够准时下班,而从厂门口到家的这半小时,我随着人潮涌出富士康的大门,走过天桥,走下马路旁的阶梯,进入了喧闹嘈杂的商业区,马路旁各种店铺,甜品精品店,服装店,超市,几乎每一家都在卖命地喊广告语。
这样谁也不服输的叫卖竞赛中,只看到各家销售员在自家店铺门前,拿着话筒上蹿下跳,声嘶力竭地哇啦哇啦,根本就听不清说的是什么,只有几家喊得最大声的能进入行人的耳朵。
"跳楼大甩卖啦!跳楼大甩卖!"
"三折,全场三折!"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不买肯定后悔!"
……
穿过这噪音的海洋之后,便到了一个三叉路口,人群在这里分流,接下来的路便没那么拥挤了。
这是一段上坡路,沿路多是小餐馆,理发店,小花点,民房。
每天回家路上的这半小时也成了我放松的时光,我每天都不疾不徐地经过这同样的风景,被相同的人间烟火治愈着。
我租了大水坑的房子之后,决定重新来打点我的生活。我在网上重新买了一个古筝,2010 年买的那个古筝,在我2012年出发打工旅行的时候,被我留在白泥坑的租房里了。
而如今,在富士康炼狱般的头一年已经过去,我的生活又重趋稳定,是可以把原来的那些爱好再次捡回来了。
古筝很快到了,于是我晚上回家也可以弹弹古筝聊以自娱了。我的古筝从2012年停课以后便一直停留在五级,这次买古筝,也并不打算继续考级,我打算自己练曲子。
首先是把原来会的曲子捡回来,这一丢三四年原来的考级曲《高山流水》《渔舟唱晚》《山丹丹花开红艳艳》等都忘光了。我首先是练这些曲子,此外,买古筝时送的筝谱书里有一些通俗乐曲,我看到有一首《云水禅心》,是我听过觉得好的,便也练起来。
此外,我也开始在周末的清晨跑步。因为搬过去没多久,我便发现附近就有个公园。
我爱做梦的脑袋又开始运作了。文学梦是我最珍视的,珍视到我不敢花太大力气去追,怕一下子力使狠了又没追上,反而导致信心崩盘。
自从《豆蔻黄粱梦》扑了街,我不敢再动写长篇的心思,只偶尔写些散文投给富士康的内刊《悦读》,赚个几十块钱稿费。但用公司邮箱投稿也总感觉怪别扭的,在办公室投稿总跟做贼一样,所以我没什么动力写东西。
文学梦进入了蛰伏期。我须得找到其他的精神支柱。
我依然在学画画,但是我转移了阵地,四月份那次出逃未遂的经历给了我一些启示:当画工学徒。
不能裸辞去当画工学徒,那么我用富士康这份工作养着我去追梦总是稳妥的。
说实话,我其实也不太确定这条路是不是真的走得通,但是目前我实在找不到别的法子。
于是当我把绘画培训班的课程消耗完之后,我没有在他们家续费,而是去了另外一家机构报名,我事先已经去咨询过,他们家主要是接一些商业订单,会生产批量的油画。
培训不是他们的主业务,但是有学生报名,他们也是接的,学费比前一家绘画培训机构便宜一点。
我把我的油画工具箱拎到新的培训机构,每个周末依然奔波在从观澜到布吉的公交车上。
这家培训机构里教我画的,是个画工,他并非科班出身,没多少理论知识,更不像之前那位老师一样什么流派,哪个画家的生平韵事信手拈来侃侃而谈。
基本上就是让我在画册中选一幅画临摹,然后简略地告诉我流程:先用铅笔起稿,再铺底色,再勾画细节。
偶尔过来指点我一下,某个地方形不准,或者哪一块的颜色太纯了之类的细节。
不教我的时候,他就一边用手机放着电视剧,一边在画自己的画,我猜那些是公司的订单,每次的画作内容都不一样,淡雅清丽的江南水巷,或是满眼苍翠的绿林,或者是细节勾画得极为逼真的苹果……
我十分羡慕这样的生活状态。
后来我有两次都碰到过一个年轻女孩子,也在那里学画画,和她聊起来,说是大学毕业没多久,以前也曾经学过画画,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所以便在大芬租了房子,每天都来这里学画画。
这几乎就是把我曾经设想过的生活落到实处的一个例子,但是她也挺苦闷的。
她说自己倒是挺喜欢师傅这样的生活状态,但是觉得自己要达到能接单的程度,只怕不是短时间就能完成的任务,而她毕业快两年了,一直用着父母的钱,心中也很有负担。
我心中慨叹不已,这才知道自己当初实在天真之极:竟然想半年内出师当画工!
这女孩功底比我好多了,都不敢这么想。
正是无知者无畏,对一个行业了解得越深入,就越有自知之明。学了这一段时间,我基本上已经绝了当画工的念头。
梦想在我的尝试中一个接一个地破灭,我的日子越发难过起来。
而我们事业处的人事关系也越发地复杂起来。谭经理在年底的时候调去了龙华。廖处长不喜欢谭经理,连带着也不喜欢以前被谭经理看重的OPM,于是有意冷落我们部门。
整个事业处年底聚餐,他直接把OPM排除在外,我们一帮女孩莫名其妙,也觉得这处长格局真小。
大家在一起聊得义愤填膺,Judy尤其生气:”他凭什么这么对我们?!我可不想这么忍气吞声。我得去找他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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