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入声,当今好多人已不知道了,尽管他们很多人口中就发着入声。喜欢古诗词的人和文科大学生都知道古诗词古汉语中有入声,他们所能了解的也就是平水韵中哪些是入声字以及如何辨识它们,再进一步的知识就未必清楚了。因为现在的汉语课不教入声,大陆上所能见到的音韵学教材也很少对入声有深入的讲解。愚不揆浅陋,谈谈自己对入声的认识,与同志探讨。本文所谈的入声,主要是指音韵阐微中的入声,音韵阐微是有清一朝使用的汉语官话标准,是切韵(广韵)音系的最后一部官颁韵书。之后民国时期官颁的汉语官话韵书新国音中剔除了入声,今天入声只存在于方言和古诗词中了。
01 汉语语音的两个大类:舒声和促声
传统汉语音韵学把汉语语音按声调(调类)分为平上去入四声。高本汉说:平上去舒收,入声促收。王力将上古声调分为舒促两类。他们将语音分为舒促两类,比古人四声并列精确了一步。但似乎依然说入声是声调的一类,对声调这一概念就表明得不够清晰了。在现代汉语语音学中,声调是指汉语音节中所固有的,可以区别意义的声音的高低。我们知道,人类语言有非声调语言和声调语言的区别,前者发音主体是音节,后者语音是音节加声调(称为读音),其中的声调具有区别词义的作用。汉语被认为是声调语言,实际上这是指其中舒声部分。舒声中的平上去三声是同一个音节的三种声调读音,舒声中的音节(声母与韵母拼合)与声调是可以分离的,它与平上去三种声调分别结合,形成三种读音,表达不同的意义(词义)。而促声即入声的声母、韵母、声调三位一体,不可分割,音节即读音,音节中不能分离出不同的声调来,它的声调只有一种,就是“短促”。即便硬说它有声调,这声调也没有区分词义的作用。与舒声的有区分词义的“声调”含义不同(据说某些南方方言如粤语的入声有几个声调,我们姑且认为它不是官话中的入声,不作讨论)。因此可以认为入声是没有声调的,进而可以认为入声是一种非声调语言。所以如果对汉语语音分类,首先,也就是在第一个层次上应分为舒声和促声两大类。第二层次才是对舒声和入声各自的范畴内作进一步分类。例如舒声按声调分为平、上、去声;按有无鼻韵尾分为阳声字阴声字等。还可以按清音浊音、声母韵母、发音方法发音部位分类,以及按各级方言的分类等等。这应该是音韵学、语音学的常识。但是汉语音韵学中似乎没明确过这个分类法。
02 汉语的声调
关于汉语的中古四声,我们看看古人和专家是怎么说的。唐元和韵谱:平声者哀而安,上声者厉而举,去声者清而远,入声者直而促 。唐代日本僧人安然:平声直低,有轻有重;上声直昂,有轻无重;去声稍引,无重无轻;入声径直,无内无外。康熙字典:平声平道莫低昂,上声高呼猛烈强,去声分明哀远道,入声短促急收藏。切韵序提到方言的缺陷时说:秦陇则去声为入,梁益则平声似去。高本汉:平声:横调、舒收;上声:升调、舒收;去声想来大概是降调;入声:促收。邵荣芬:平声是个平调,中;上声是个升调,高;去声是个降调或降升调;入声是个促调。李荣有“四声三调”论,说:入声的调值跟平上去没有关系。去声入声调值常常符合,去声入声是一类。丁邦新:江有诰说,去声字不跟去声字押韵而专门跟入声字押韵的,没有。董同龢说,平上去多兼叶;去与入多兼叶,可能是由于其调值相同;平上与入兼叶的极少。胡安顺:大体知道平声的调子是平直的,上声是上扬的,去声是下滑的,入声是短促的。
以上的论述告诉我们:1、平上去三声是舒收的声调,有横平升降(平仄)的区别。2、入声是个促调,其特征就是直而促、径直、短促急收藏、促收、短调,调值跟平上去没有关系。3、舒声促声是从“音长”上的分类,是对汉语语音作的第一层次上的分类,入声的长度一定短,舒声长度一定够长,有足够的长度,才能演变出曼长(平)或曲折(仄,上去声)的声调来。所以平仄的区分,是在舒声的范畴内从“音高”上的分类,相对于舒促的分类,它是第二层次上的分类。
以上的结论是清晰明了的,但有的音韵学家似乎并不认同。丁邦新先生的“平仄对立说”就有另外的一种看法。他“提出一个假设:平仄的对立是平调与非平调的对立,非平调包括升调、降调及促调,从四声到平仄只是自然的分类,不见得有演变的过程。平声因为是平调,易于曼声延长,仄声则不易延长”。“因此我的结论是:平声是个平调,大概比较低,长度普通,无长无短。上声是个高升调,长度普通。去声是个降调,可能是个中降调,所以他要‘稍引’,长度普通。入声是个促调,高低难说,但是长度一定短,因为用仄声来对短音时,很多地方都用入声”。
对丁先生的观点,愚觉得值得商榷的有以下几点:1、入声是个促调,不是仄调。促者,迫也(说文),是压住、停住、即急收藏的意思。入声是个径直的短调且有急停(急收藏于喉塞音)的表现,它不是升、降、或降升的仄声。
2、入声被视作仄声,是从入声的使用功能上认识的,用仄声的地方可以用入声,但不能反过来说入声就是仄声 。大致说来,入声字的发音因其在词或句子中所处的位置不同而有所不同。在词(双音或多音词)末(王力先生称之为节奏点)、或句末(诗词中多为韵脚)处,力度明显且读音应是微降的,近乎短去声。在分别平仄上,它起仄声的作用,四声中分平仄因此把它归入仄声类中。而在非词末或非句末处(诗词中可平可仄即无所谓平仄的地方)的入声字,则一般读成短平声的样子,且未必有力。如晋音中分音字的前字一般都是入声字(如棒的分音字“不浪”中的“不”),再如“荆溪白石出”中的“白”字。但“露从今夜白”中的“白”字,则要读成短促有力的近似短去声的“罢”或“泊”,它在该处充当仄脚。还有姓氏中的入声字一般发成短平,如薄(短八)、郭(短刮),二字在韵脚处则一般发成短去声。
3、前面已说过,平上去三声分为平仄两类,是在舒声(声调语言)范畴内的分类,两类的不同处是平声平直即音高不变;上声是个升调,去声是个降调或降升调,二者的音高是变化的,声调是非平(仄)调。平仄的对立只是平声与上、去声的对立,和入声没有关系。
4、平声声调平直,舒收,一定有足够的长度,不能“无长无短”,短了就成入声了。今体诗都押平声韵,元曲中把入声改成平声,都是因为它是曼声延长,音宏响亮的音。汉语中的平声字多,丁先生说是因为平声自然易发,这应该是对的。我们甚至相信,汉语诞生之初,只有平声入声两种声调,前者“高长”后者“低短”,因为这两种音发音最简单。随着语音的进化(繁化),高长的音可以产生(音高)高低的变化(声音“长”有变化时间,声音“高”有变化空间),因而能派生出上声和去声。而短促的入声缺少声调变化的时间和空间,就不能派生出其他声调。由此我们甚至进而能推论出声调语言是非声调语言进化的产物。
5、丁先生说“仄声不易延长”也有问题,他说的仄声中包括入声,入声不是“不易”、而是“不能”延长,延长后就不是入声了。而上声去声都容易延长,且能够无限延长。去声“清而远、哀远道”,延长容易,上声延长一点也不比去声困难。请看现在北京音的上声发音,要比其他方言夸张得很,视频上见有人朗诵苏轼的大江东去,把入声字“雪、了”读成曲折宏亮的上声,能使人惊心动魂。综上所述,丁先生把非声调语音入声和声调语音中的仄声混同起来,是不应该发生的错误。
03 声调如何区别词义
我们说汉语声调有区分词义的作用,是一种笼统的说法。准确的说法应是“声调在相同的调值范围内才有区别词义的作用”,也就是说在具体(调值相同)的某种官话或方言中,声调才有区别词义的作用。如说“ma214”,普通话中是“马”,济南话中是“妈”,在不同的方言(调值范围)中声调是不能区分词义的。这个明显的事情却没见过音韵学中有人特别指出过。音韵学中有人说现代汉语八大方言之间的主要区别在声调上,是不准确的。一级方言之间的区别在语音上,它们之间声母、韵母(合称音节)、声调可能皆有不同。相互之间较难听懂,主要是因为音节的不同,如闽语“我”发“哇”,如果不看汉字,任你北人是金耳朵也听不明白。而汉语正是依靠汉字和官话,才使各大方言之间交际无碍。
而次方言之间的区别主要在声调上,声调不同,音节是相同的,相互之间就能听懂,由此可以看出即使是在声调语言中,音节也是语音主体,声调是附着在音节之上的不确定的东西,在语句之中,不管调值有何不同(南腔北调),也能分辨出句子的意义,如说“骑红马的是小王的妈”,在北方方言区内,无论用哪种次次方言,人们都能明白话意。
04 入声与去声的关系
上面已经提到过,音韵学家大多认为去声与入声的声调相近(李荣:去声入声调值常常符合。董同龢:,去与入多兼叶,可能是由于其调值相同)。入声字又与阴声字存在两读甚至三读的情况,而其中去入两读者占到近八成(胡安顺:据陆志韦统计,广韵中同一字既作入声又作阴声的共有260条,而其中作入声又作去声者占202条。王力认为去入两读现象说明是先有入声,然后分化为去入两读)。我们上面曾说过:入声在词末(王力先生称之为节奏点)、或句末(诗词中多为韵脚)处,力度明显且读音应是微降的,近乎短去声。在分别平仄上,它起仄声的作用。但入声不是仄声,它的特征是短促,在非节奏点和非韵脚处,它可以读成短平声的样子。但是我们一般注意的是节奏点和韵脚处的入声字,这些地方的入声字体现着入声的基本特征,而其短平的读法则不是入声的特征,可以忽略不论,我们通常所说入声即是指节奏点和韵脚处的入声字,它读音应是微降的,近乎短去声。
切韵序说:秦陇则去声为入。这是说秦陇人把“清而远、哀远道”的去声读得短了,与入声相像。去声读短就如同入声。上面我们说过,在方言区内,在舒声里,音节是语音主体,声调(调值)与音节是游离的,无关紧要,去声读长读短,在语句里对词义影响不大。如“我在中山路”中的“路”,读长读短没有歧义,甚至像西安、南京、山西等地读成平调(44)都能听懂。去声读短就如同入声,如同入声仍是去声的词义。但是不能反过来说入声读长就成了去声,因为入声音节声调是不可分割的一体,且其声调是不能延长的,改变声调,就改变了词义。如“鹿”字,只有读短促的入声时,才是鹿的字义,把它的声调延长,有派入三声的可能(撸、鲁,路),词义将混乱难辨。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可以知道王力先生的“去入两读现象说明是先有入声,然后分化为去入两读”的说法不太可靠。他把上古声调首先分为舒声促声两类,无疑是正确的,但他说上古舒声中只有平上两类,入声分长入短入两类,长入到中古演化成去声。这种观点似乎音韵学界多数意见并不认同。
05 “声调层次说”
对四声的看法,音韵学界议论纷纭,尤其如王力、丁邦新等大师级人物的解释都不能令人满意,实在是汉语音韵研究中的缺憾。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们觉得,似乎本文的“声调层次说”更有说服力且简单明了。其要旨即:
1、从声调辨义功能的角度上看,第一层次分为有声调语音—舒声和无声调语音—促声两类,扩大到语音学中,舒声可以称为声调语言,促声可以称为非声调语言。
2、在舒声的范畴内,同一个音节上附着有可以区别词义的三种声调,这种声调在相同的调值范围内才有区别词义的作用。
3、平声的调子是平直的,上声是上扬的,去声是下滑的(官话中平上去三声的状况。方言中三声的调值各色各样),上声去声属于仄声,平仄的对立指平声与上声、去声的对立。4、入声是短促的读音,在应用功能上,它可以充当仄声,在节奏点处和句末,它往往读成短去声。从广义的平仄对立上说,仄声包括了入声。
06 入声的范畴
音韵学界认为,距今两千五百年的诗经时代的上古音中,就存在着大量的入声。高本汉把上古音韵母分为二十六部,其中十一部是入声。王力认为上古音中有长、短两种入声。广韵中阴声韵 40个,阳声韵和入声韵都是51个。(舒声中的鼻韵母字称阳声韵,其余的叫阴声韵,都是平赅上去,即平声韵包含上、去声。)平水韵把广韵中的相邻通用韵合并,简化成舒声韵三十类(平赅上去),入声韵十七类。入声字在广韵和平水韵中都是约占总字数两成左右,与上声字或去声字的数量相当(平声字多)。音韵阐微中入声有六百零三个音节。(普通话的音节约有四百二十来个,读音(音节加声调)约有一千三百个左右。)官话采集于方言,官话中的入声自然择取于汉语方言中的入声。王力先生说中国现在大约有一半的地方保留着入声,这一半的地方,自然是指人口而言,这是个多大的人口数量!须知,说英语的人口(第一语言)才不过四亿。而据我们的看法,保留入声的地区和人口还要更大更多。理由如下。
1、王力先生说入声保存在吴、湘、粤、闽、客家、晋等现代方言中,我们认为现代鲁、冀、豫、秦、陇、 江淮官话、西南官话甚至北京话中都还保存有入声。(老国音出来后,王璞编了一本国音京音对照表,描述老国音和北京音的差别,它把老国音称为国音,把北京音分为北京读书音、京音和俗音三类。这几类语音中都有入声。)
2、普通话中的轻声至少七八成的中国人读作入声。如济南音说鞋拔子的“拔子”二音就都是入声。前字约发阳平42调值的一半,后字约发去声21调值的一半且发音清楚,二者的音长比例约为六四。普通话中二字的音长比例约为八二,前音夸张,后音若有若无。拔字的音长也比鲁音长得多。我们的估测是:现代汉语方言的使用人口中,至少得有七成的人说入声。把多数人使用的语音从官话中去掉,这官话还能叫全民通用语么?这个题目我们暂且搁住,只讨论官话—音韵阐微中的入声。
07 平水韵中的入声
音韵阐微中的入声即平水韵入声,平水韵把广韵中的相邻通用韵合并,简化成舒声韵三十类(平赅上去),入声韵十七类(韵、韵目)。入声十七韵是:一屋[o\u]、二沃[u\o]、三觉[?]、四质[ie]、五物[u?]、六月[e\u?]、七曷[α]、八黠[a]、九屑[ε\ie]、十药[a\α]、十一陌[a\e]、十二锡[ε\e]、十三职[?]、十四缉[ie\?]、十五合[α]、十六叶[ε\ie]、十七洽[a\e]。 国际音标是王力、唐作藩对主元音的拟音(未标韵尾,[e]是半低央元音)。晚清人归纳宋人词作的词林正韵把十七韵合并为五部,作词每部内的几个韵可以通押。1、屋沃,2、觉药,3、质陌锡职缉,4、物月曷黠屑叶,5、合洽。王力则把入声韵分为八类。现代音韵学又按韵尾收声于[p][t][k]分为三类。音韵阐微则分为三部(见下文)。其实这些对入声的分类都是后人的统计总结,未必精确。
08 汉语之骨——入声
入声是个促调,短调。促者,迫也(说文),是压住、停住、即急收藏的意思。入声是个径直的短调且有急停(急收藏于喉塞音)的表现,因此发音须有一定的度力。发音铿锵有力,也就是“音强”强,“音强”强亦即音量大,在相同语境中,与舒声相比自然显得“强壮沉雄”,无须大声自能清晰有力。民国学者吴敬恒说:“今日数大国之国音,入声浊音要皆不缺,中国不应独例外。浊音字甚雄壮,乃中国之元气。北音偏于轻扬慷爽,止于上声不能退归入声,强壮沉雄不足”。浊音发声于喉,甚为雄壮,被称为中国之元气;入声强壮沉雄被誉为“汉语之骨”、“汉语中最有力度、最有血性的语音”。今日汉语官话中入声消失、浊音清化后,汉语语音体系阴阳失衡,底气虚化,变为音轻调长、响亮飘浮的声腔,不”扯着嗓子”说话,别人就听不清,因此国人说话大声喧哗,普通话声音大嗓门高的特色闻名于世,成了中国北人的标志。国音成了异于世界上各大国之国音的没有入声、浊音的轻浮之声,实在是汉语语音的悲哀和不幸!
09 入声的另一特点——韵母模糊
这里说的韵母模糊,是指韵母之间如a与e的界限不是很明显,而不是说吐音不清。闽粤音读入声非常清晰,只是不能够用普通话音模拟。入声字的韵母模糊不清,不像舒声韵中的主元音(长元音)那样清晰可辨,其原因就是音短。入声字的韵母应是像国际音标中的短元音的那种发音。平水韵中入声有十七个韵,音韵学家给出的拟音已如上述。音韵阐微将十七韵分为三部,1、屋沃觉药陌锡职与满文克字头相对;2、质物月曷黠屑与满文忒字头相对;3、缉合叶洽与满文卜字头相对。杜甫的五百字全篇21屑韵、12月韵、9质韵、6曷韵、1黠韵、1物韵相押,符合其第二部;北征24屑韵、12月韵、18质韵、12曷韵、2物韵、1黠韵、1锡韵,共70韵相押,是第二部多加了一个锡韵。
按音韵学家的拟音,每部中的韵母元音区别是很大的,如屑韵是前中元音,月、物是央中元音,质是前半高元音。曷是后低元音,黠是前低元音,但曷黠的合口呼由于受介音的影响,应有高移的趋势。由于音短,这几个韵都发成央中元音[?]是可能的。另外入声的读音也和舒声的声调一样,在方言中各色各样,采集到官话中来也不易弄出一个标准音来。如曾举过的例子,“薄、郭”的发音就分不清韵母是o还是a。入声这种韵母模糊的特点,使押韵范围变宽,多种韵母混作一团,读者朗朗上口,闻者悦耳动听。如苏轼的大江东去,韵脚处的八个入声字 物、雪、杰、灭、壁、月、发、髪,韵母都可以发成短o,沉雄顿挫,押韵暢快,气势一泄千里。若不用入声而改用今音诵读,则不押韵了,不押韵何谈诗词的音乐美,吟诵哪里还有美感!
入声的这种韵母不分明的特征还善于表现哀伤幽怨的感情。有学者说:入声与舒声分别表达感情的两极,后者嘶喊长吟而前者呜咽诅咒。像李清照的名篇声声慢的韵脚就是如此,该词读起来如泣如诉,沉闷悲哀,如果按普通话把其中的息、积、摘、黑、滴读成娇呼的阴平,把急、识、得读成兴奋的阳平(“娇呼、兴奋”是学者的描述),那是种什么效果?诸位可自行揣摩。杜甫的五百字和北征是体现其沉郁顿挫诗风的代表作品,前者五十韵后者七十韵,都是入声韵押到底。使用入声韵是体现其沉郁顿挫诗风的重要手段。使用入声韵诵读该诗,能体会出其中呜咽诅咒的情绪。其中有的入声字用今音读已经不押韵了,用不押韵的语句能表达出诗中的感情来么?
010 入声与阳声相配没道理
清人研究音韵,将舒声韵中的鼻音韵叫做阳声韵,其余的叫做阴声韵,王力说这“大概总是因为古人好用玄虚的字眼”。王力认为广韵的韵类不计声调共92类,韵母有192个,其中阴声韵40个,阳声韵和入声韵都是51个。从切韵到音韵阐微,主体的意见是入声韵与阳声韵相配(对应)。研究上古音的人认为诗经时代入声能与阴声相押,与阳声相押的没有,也就是入声与阳声没有关系。为什么到了切韵时代入声就与阳声相配了呢?其实这个“配”字除了“排斥”的意思(也就是说阳声字不能是入声字,入声字也不能是阳声字)外也没有其他的含义。
我们说过入声与舒声并列、对立,是汉语语音第一层次上的区分。阴声阳声是舒声范畴内的分类,分出它们来大概是为了研究阴阳对转。有人说阳声韵与入声都有韵尾,前者有两个鼻韵尾n、ng一个唇韵尾m,后者有三个塞音尾[t][k][p]与之分别对应。但这不能说它们有什么共同点,更不能证明它们在一个层次上。入声到塞音尾发音戛然而停,阳声通过鼻腔可发音舒长。大约宋末时的四声等子“让本属[t][k]尾的入声韵同时配阳声韵和阴声韵(胡安顺音韵学通论)”也是乱配。就像说“街上有一个人,两个小孩,三个女人”一样,让人不知所云。
011 官话入声的[p][t][k]三种韵尾不可靠
音韵学家搞出入声与阳声相对应来,语音学家就搞出入声的三种塞音韵尾来,分别对应三种阳声韵尾,即[t]对n、[k]对ng、[p]对m。愚很怀疑入声有这三种韵尾,理由如下。
一、汉语传统音韵学中语音只有声(声母)、等(介母)、韵(韵母)、调(四声)四个要素,韵母不分韵身韵尾,把韵母分解成韵身韵尾两部分,是现代语音学的研究方法。王力依此方法,构拟出中古(广韵)韵母的音位来,分为1、无韵尾韵母(单元音),2、i韵尾韵母和u韵尾韵母(两种双元音),3、n、ng、m韵尾三种阳声韵母,4、有[p]、[t]、[k]韵尾入声韵母。汉语传统音韵学没这种分析方法,它把双元音看作单一的韵母,把ng称为收声于鼻音,把n称为收声于舌齿,把m称为收声于唇音。
二、我们前面分析了入声与阳声相对应没道理,因此说入声有与阳声韵尾对应的[p][t][k]韵尾也就难以置信了。入声发音短促,有明显利落的收音,这个收音,应是喉塞音。音韵阐微序说:“影喻二母,声有清浊,乃本韵之喉音,天下之声皆出于喉而收于喉”。胡安顺先生说:黄公绍的古今韵会举要(1297年)中“[p][t][k]三种入声韵尾当时已经消失变为喉塞音,或已经完全消失,只是作为一个独立的调类而存在”。大概与之同期的四声等子“让本属[t][k]尾的入声韵同时配阳声韵和阴声韵,这种情况说明入声韵尾[t][k]可能已经消变混同到了喉塞音的阶段”。其实,不准是入声韵尾[p][t][k]在宋末发生了消变混同,或许它们就根本没有过。吴语的入声是收喉塞音的,而江左音是切韵音系组成部分,是汉语官话的采集地区。晋音被称为汉语古音的活化石,其中的入声也是收喉塞音。吴语晋音是汉语中古老的语音,很难相信它们入声的收音有过大的变化。
三、有资料说入声有韵尾是威妥玛拼音中首先提出来的,之前西方人给汉语注音中(明末利玛窦、金尼阁的利金方案,及其修改、补充而成的西儒耳目资)的入声都没有辅音韵尾,威氏的韵尾应是根据英语制造出来的。高本汉继承了威氏的说法,民国和当代的语音学家大多接受了高氏的说法,入声[p][t][k]韵尾说成了语音学家、音韵学家的共识。邵荣芬在汉语语音史讲话中曾解释过,证明入声有[p][t][k]韵尾的根据有三条:1、中古时的文献中,波斯语的“食、曷、挹”字中有辅音尾。2、朝鲜语“合、石”二字,日本语中的“舌”字有辅音尾。3、广州话相当完整地保留着三个塞音韵尾。
愚以为邵教授的证据算不上强有力,首先波斯语的证据就很薄弱,只言片语难说证据充分,再说波斯语发音即便有辅音尾,怎么就能证明汉语发音和波斯语一样呢?视频上的俄国人说汉语,有明显的嘟噜声(颤音),能证明汉语里有俄语中的颤音吗?同样的道理,用韩、日语证明汉语,也是牵强附会,要不丁邦新先生说对音材料靠不住。其次说粤语中入声有[p][t][k]塞音韵尾,这个粤人清楚。但中国方言中的入声各色各样,纳入官话中的只能是其中一部分。我们不否认粤语或其他方言中的入声有[p][t][k]音韵尾,我们只是说,说官话入声中有[p][t][k]韵尾不靠谱。视频上见到有人教发粤语入声,元音拉长,为使舌头到达辅音位置留够时间,舌头到位后做出样子,不发出声来,很是可笑。
本文结语
1、入声是汉语语音的半壁江山,上世纪三十年代初颁佈的新国音为了用罗马文取代汉字而简化汉语语音,为简化汉语语音而蛮横地砍掉了入声。随着汉语拼音化的终结,入声应该正大光明地回归到汉语官话中了。
2、入声派入三声是汉语满蒙化的结果,尽管它对入声摧残了一百余年,但现在很多的汉语方言中仍然保存着入声。入声吸收回官话中来,可与今音两读并存。
3、融合南音北音,贯通今音古音,重新构建汉民族通用语,是语音学界的当务之急。
4、古诗词中的入声须用入声诵读,各方言区的播音、公务用语采纳入声,挽救入声刻不容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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