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方言里,书呆子叫做“书dú头”。有的文章作品直接音译成“书毒头”或“书独头”,这与词语本身想要表达的涵义相去甚远,当然不可作数。
“书dú头”是“书蠹头”吗?
蠹,是木头里的蛀虫。名词用作动词时,也可表达蛀蚀、破坏的意思。把书呆子比喻成书里的蛀虫,潜心啃书,不及其余,倒还是挺形象的。
可是,吴方言里除了“书dú头”,还把所有的傻子叫做dú头、dú鬼,把傻兮兮的样子叫做dú哒哒、dú七dú八。所以,dú应该必须是个形容词,词义是痴、癫、呆、傻。而“蠹”无论从词性和词义上,都无法胜任这些用法。
“书dú头”其实是“书笃头”
第一,切合词义。笃的本义,按《说文解字》,为“马行顿迟”,所以归入马部,指马头点地,行走稳而缓的样子。说文给出两个义项:一为固,二为厚。固的意思是执着、忠实、专一,厚的意思是深厚、厚实、(病)重。废寝忘食地读书,读得又专又深,两耳不闻窗外事,进入到忘我的状态,外人看来不就是书呆子吗?
第二,在吴方言区,杭州因受千年以来北人南渡、文化交融的影响而形成语言拐点。在杭州方言里,傻兮兮不叫dú哒哒,而叫实哒哒。实就是笃的意思。这也印证了“书笃头”写法的合理性。
“书笃头”,真傻还是假痴?
在自古至今的汉语文献里,“笃”从来都是个褒义词。那么,我们能不能把这个字用到方言里指称傻子的词语上去呢?
第一,智愚是相对的。
有个笑话讲某位仁兄驾车开到了对向车道,见所有车子都在“逆行”,并且都向他闪灯鸣笛,非常气不过,说今天碰到了无数的“傻子”。
颜回是孔子三千弟子中的头号学神。别人能做到举一反三就了不起了,他“闻一以知十”,连孔子和他的高足子贡也自叹不如。可是他给人的印象却是标准的书呆子。“子曰: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意思是颜回在课堂上整天闷闷的,像个呆子;只有看到他实践中活学活用的时候,才知道他并不笨。
《列子》里还有一对著名的人物形象:愚公和智叟。愚公打算子子孙孙坚持做一件事情,搬掉门前的两座大山,那是典型的“笃头”,遭到智叟的耻笑,可是他的精神却深深扎进中华民族的优秀文化基因。
第二,真正做学问的人一定是“书笃头”。
十年前常常跟单位的驾驶员一起路过浙江大学玉泉校区,总是看到三三两两的理工科硕士博士旁若无人地在路边游荡,“行顿迟”,一副憨憨呆呆的样子。驾驶员小L忍不住感慨:按说这些人都是高智商,怎么看起来呆咕咕的?我说,一个人不可能同时在深度和广度上做到极致。没日没夜地钻进一个问题里,都走火入魔了,又怎么可能做到八面玲珑?“板凳须坐十年冷”,只有这样一大批呆咕咕如木鸡的“书笃头”在心无旁骛地刻苦钻研,我们国家的科技自立自强才有希望。
越回溯到传统文化的源头,“笃头”的涵义就越是褒义的。仁是儒家推崇的最高道德理想,而孔子最痛恨的,仁的反面,是“巧言令色”,就是那种左右逢迎八面玲珑的人;而他认为“刚毅木讷”,才是接近了仁的标准;刚毅木讷不就是笃吗?庄子修炼道家精神的第一步是坐忘,“吾丧我”,达到形如槁木、心如死灰的忘我境界,这在俗世中人看来也是“笃头”。
“书笃头”变成了傻子,只是主流价值观式微、市侩价值观甚嚣尘上的结果。
第三,上天青睐“笃头”。
伟大教员在七大闭幕报告中指出,只要我们号召全体人民一起发扬愚公移山精神,我们也一定能感动上帝,搬掉帝国主义、封建主义两座大山。结果正如他老人家所预言。
每一项事业也是如此。一个人不论是“书笃头”,还是其他各行各业的“笃头”,只要几年、几十年如一日,工夫花下去,终会“感动上帝”,学有所成、业有所成,对人类文明有所贡献;而真正为人类创造价值的人,终会获得回报,甚至福荫子孙;如果一味靠蝇营狗苟、投机取巧,一时半会确实很“吃得开”,但“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这是社会的终极规律,因为我们说,上天是公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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