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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里波

过街楼下的曹正兴

出十一号侧门再往前走,经过一处豁口,头顶上就有了一座过街楼,楼下过道空着的一半走行人,另一半盘踞着一家店铺——曹正兴刀具店。老字号曹正兴,草创于道光年间,在经历了160余年盛衰荣辱起落沉浮之后,解放前昔裂变成几家小店,其中“曹正兴老三房”便栖身在维安里的这个巷子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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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文瑞

沿民生路再往前走,在一个叫兴元里的出口,匍匐着曹家的另一家小店:“曹正兴老二房”。我见着“曹正兴老三房”时,正值“公私合营”风潮兴起,末日将至的这家私营小店,前途未卜,但每日的营业仍坚持到灯火阑珊时方才打烊。柜台里的老板,总是那个拄着拐杖脚瘸不便的一位中年人——2003年,《武汉晚报》的同事采访他,我才知道他叫曹文瑞,曹家“老三房”家中的老二,其时77岁,当年不过30出头,年轻得很。

公私合营后,曹正兴更名为“武汉市曹正兴刀具店”,维安里的这个铺面并未迁走,依然占据着里份出口三分之二的地盘。每日打烊关门的时候,店员们仍不忘把维安里的这个后门用门板半关半掩地合上。曹文瑞仍在曹正兴值守,“夹灰卷口,包调包换”的招牌,仍悬挂在店堂中央,柜台上下摆放的,仍是那几把寒光闪烁的菜刀。晚上,维安里的孩子们,还会在店铺溢漫出的灯光下玩耍,不过,独坐在柜台内的曹文瑞,脸上似乎堆积着许多疲倦和漠然。

过街楼上住着一户人家,男主人姓戴,三子一女,身份各异年岁悬殊。大儿子戴华强,有个女儿与我弟弟同学,但他的小妹却也同样着背书包在上小学,还比我小几岁。戴家老三小名三毛,天生智障,一脸傻相,看不出多大年纪。三毛终年一身破烂,一副出苦力打扮。传说三毛以前帮人挑水为生,恰好过街楼下空着一只水龙头,好像能佐证这个传说。

戴家老二当年为“三分局”民警,出入维安里时少穿制服多着便衣,总是绷着一张脸,不仅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峻,还有身为警察的庄严。老二常年脚蹬一双警用皮鞋,走路嘎吱作响,气势非凡,惜哉个头不高。有回,他例外身着一套白警服在里份经过,给人感觉英气四溢。

过街楼位于里弄尾巴,没有名号门牌,年深月久,戴姓一家人不免与里份的人事日渐隔膜。平常,除了三毛偶尔在过街楼下逗留游荡,这一家人与里份人家交往日渐次稀疏,终于因孤悬巷尾太久而销声匿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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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艺人

走穿过街楼就进了维安里

穿过头上的过街楼,挨着曹正兴的柜台前行几步,就进了维安里。进了里份,左边第一家是一号,过后是二号,走到顶头右拐,当面是三号四号。

一号楼上住着文氏兄弟二人,早年传言,维安里乃文家产业,里份居民大半不信,近日偶得一份资料,证实在上世纪二十年代建造维安里的业主,果然是文家先人,名为文中顺。邻居们自然弄不清,住在楼上的文家两兄弟,是文家的几代子孙,只晓得称呼哥哥大伯,喊弟弟二伯。

二伯家子女众多,三子三女,众声喧哗,各显奇葩。大伯仅一独子,一家三口,心平气和略显寂寥,但日子过得波澜不惊。文家老二戴一副眼镜,长相很鲁莽。有人说,老二在旧社会曾任过伪职,成分问题一言难尽。但老二做人并无顾忌,和邻里相处,意气当先,遇到争论声音很大。文革时,社会动荡两派争斗文攻武卫,有一回在街上,我见老二跳上不知那一派的汽车,摩拳擦掌,与人辩论,一副不了不休的样子,其神态之恣肆,让正好见到的我大吃一惊。

老二长子贤伯,聪明好学,自视甚高,眼中视邻里老少如无物,平日出入维安里,自是独往独来,很少与人招呼搭讪。高中毕业,贤伯与七号“鸭弟”同时高考,一蹴而就,轻松跻身大学,从此遁出维安里,难见踪影。

不料1957年,因“极右”言论,贤伯被大学遣回街道,但虎倒架不倒,仍是一副高深莫测的面貌。文革期间,我弟弟下乡劳动,看到他在河堤上挑土灭螺劳动强改造。文革后,贤伯得以平反改正,被安排到一所中等学校教书,因能力突出,升任学校领导,日子过得满足幸福。

老二的次子叫贤武,外号“武伢子”,长得精灵,却不爱读书,作派完全不像大哥。初中毕业,“武伢子”考进一所技校,毕业分配到砖瓦厂工作。许是终究耐不住寂寞,终于玩进了“号子”,有传言说他能上屋揭瓦飞檐走壁,想来也是夸大其辞。若论年龄,“五伢子”比我还小一岁。

老二的三个女儿,外号大妹子、三妹子、四妹子。几个妹子作风张扬活泼好动,有点招摇,也常被邻里闲话,其实,依现在的眼光看,不过衣着鲜艳敢说敢笑而已。有一年三十,满街人点鞭放炮,我看到三个妹子也像男孩子一样,拿着香火,一边放着鞭炮,一边哈哈大笑,快活得很哩。

文家老大的独子叫贤康,与老二的长子贤伯同龄,面相俊朗,沉静斯文,学习之优秀,可与贤伯媲美。但临到高考,却忽然“疯了”,神经出了毛病。此后,贤康“疯”病日甚一日,直到家人无法照护约束,终于被关进了六角亭。我读初中时,有天晚上,看见贤康倚在曹正兴柜台边发呆,便试着与他交谈,没想到贤康叽叽咕咕居然背出好多英语单词,还自言自语说出许多英语句式。那会儿,借着街头昏暗灯光,近看眼前的贤康,那一本正经的脸上,哪有半点“疯”相。

一号楼下有一家姓朱,夫妻二人,三子二女。长子名为朱玉星、次子叫朱玉华,小弟小名三将,二个妹妹分别叫朱玉珍、朱玉霞。在里份里,孩子们都简称朱玉星为朱星。朱星长相英俊,体魄健壮,功课优秀,在家是个无须家长操心的好孩子,在校是个老师喜欢的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朱家老二身材五短,外号“矮子”。矮子貌不出众,但与人言谈,深藏不露,好像事事都成竹在胸。朱星高中考取一中,成为维安里佳话。

不过,高中刚上两年,朱星忽然投笔从戎参军入伍。所在部队8201,原为湖北公安总队,文革时,这个部队曾在武汉“七?二〇”事件中闹出天大动静,风头十足。军人朱星再回里份时,我见到过,一身戎装,军容威武,标准军人姿态。之后,朱星进步神速,一路官至8201部队参谋长。

上小学时,“矮子”比我低一届,初中毕业考上一所技校。“矮子”心灵手巧,能用木头制作吉它,自弹自唱,声音低沉,有歌手模样。文革期间,“矮子”技校毕业,分配到松滋三线军工厂,无奈远走他乡。之后“矮子”回汉探亲,踱到里份与人交谈,仍是微笑多于说话,只是烟抽得厉害,在一团烟雾的朦胧中,我看“矮子”的脸上,明显着历验社会过后的一派早熟。

住在二号楼上的那个男孩叫重庆,名字由来无需猜测,估计出生地就在重庆。重庆父母中年,精明强悍,活力充沛,但面像随和,总是一副不屑与人计较一时短长的表情。重庆有一个手脚残障的弟弟,长相与他殊异,重庆脸尖,弟弟面宽,估计一个像爹一个像妈。巧的是,身体健康的重庆长得瘦削,身有残疾的弟弟生得肥胖。

重庆性格性情与父母乃同,聪慧外露,但说话却有点结巴。我记得重庆“毽跺”踢得好,有一回维安里的小孩在七号天井比赛踢“毽跺”,重庆两脚同时起跳,一连踢了9个“磕”,叫里份的伢们目瞪口呆。

当年汉口小伢玩“毽跺”,方式两种,一种用脚踢,一种用板子(木板或纸板均可)接抛。用板的玩法,动作繁多,譬如“洽”(跨),“外”、“边”、“蹲”(音存”、“欹”(音欺)、“坐”、“背”、“乌龙”、“搅水”、“巴牛”、“巴鸡”……等等。用脚踢“毽跺”,又分“小麦”“大麦”。“小麦”踢法简单,多是左脚固立只需右脚动作,女孩的玩法。“大麦”则需两脚腾空跳跃,动作激烈,招式颇多,计有:“剪”、“撑”、“跬”(音蒯)、“踩”、“磕”(或称“撮”)、“挖”、“拉仿”、“悬”等等,其中“悬”有多种踢法,动作最难。

当年,我也算是个“毽跺”玩家,小时用板,接抛娴熟,稍大用脚,几种踢法都会。有次在学校操场跳起踢“剪”,鸡毛毽子在空中起落20几下没落地,把身边的同学看得发愣。只是踢“磕”,搞不赢重庆。

二号楼下,还住着一对新婚夫妇,讲话河南口音。有天晚上“躲猫”,我无意藏身二号楼梯半腰,忽然倚靠的木板松动,一头跌在新婚夫妇床上,幸亏当时房中无人,人也未伤着要害,连忙跳下床仓皇逃窜。过后,这对夫妇到我家告状,硬说我在床上撒了一泡尿。从此,我对河南人没有了好感。

打捞江城记忆 钩沉三镇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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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生路

编辑: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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