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小县城已经几个月了,从没有吃过肉,都快要忘记肉是什么味道了。上次吃肉,还是在来的路上江克萨依养路段吃的面条里有几粒肉星。我妈和四个孩子每个季度总共有两公斤半的肉票,我父亲是军人,没有肉票。那个时候,我们的生活基本上是围绕着吃展开的。
有次到同学张新家去玩,竟然发现他们家在吃肉!空气中飘散的肉味,很容易被长期缺肉味的鼻子捕捉到并且无限放大,那味道一下就让人控制不住地流下口水来。原来,张新家养了一大窝兔子,至少有三四十只。每天早晨,勤快的张新都要挎着柳条筐出去割草。这每天的辛勤竟然给全家带来了好生活!在那天之前,我只知道看着一大群兔子在窝里,黑的白的灰的,特别可爱。而现在那些可爱的兔子在我眼里化作了香喷喷的红烧肉。于是我也下决心要养兔子了。
很多同学家都养兔子。大福哥养的兔子更多,他家门口搭了一个很大的柴房,那里面有多少兔子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家有一对青紫蓝,也许能称上兔界之王了,体型硕大肥胖,通体闪着灰蓝色的亮光,就连那略显笨拙的行动都透出俯视众兔的霸气。青紫蓝是一种灰兔的名称,由于灰色兔毛中夹杂着紫色的而得名,我觉得青紫蓝的名字很洋气。
我腆着脸跟大福哥要两只小兔,他极爽快地答应了,抓了一白一灰两只小兔,一公一母,放在小筐里让我提回去。柴房很大,靠墙搭了两个兔窝,几十只兔子忙碌地在柴房里穿行。我发现它们并不都是进出兔窝,靠墙还有几个洞口。大福哥说,它们不会老实地在兔窝里呆着,兔窝里也还有它们挖的洞,很深很深,像地道一样,可能这样它们才会觉得更安全。所有的兔子生小兔,都会生在洞里,母兔会用土把洞口封住。一个星期以后,等洞口打开时,小兔已经睁眼可以自己吃草了。
我发现在墙边还有几个铁笼子,分别装着一只剌猥,两条蛇,一只长相很怪不常见的大鸟,它的嘴有身子一半的长度。还有一笼麻雀,一只黑雀。这使柴房像个微型动物园。大福哥说,养这些动物很有意思,就是特别麻烦。大鸟也不知叫什么名字,只吃小鱼,一个星期要去给它捞一次鱼。剌猥食性杂,啥都吃,经常是做饭剩下的菜疙瘩就行,不过最好是抓点甲虫喂它。黑雀除了粮食,最爱吃沙栆。我的好奇心得到满足,就觉得大福哥很厉害。
从此我也有了自己的兔子。在柴房门口挖个坑,再棚上树枝,兔窝就成了。每天拔草找菜叶,两只小兔长得飞快。过了一段时间,兔子就变成了六只。再往以后,我也有了十多只兔子。选择先吃哪一只的时候有点犯难,事实上哪只我也不舍得。最后我妈跟我商量后决定,就把那只总是跳出兔窝的先吃了,它总是不安分地蹦出窝来到外面溜达,每次把它抓回来都很费劲。养了兔子后,我们就能经常吃点兔肉解馋了。
不管什么环境,我们为了吃而进行探索的精神永无止境。受大福哥捞小鱼喂鸟的启发,我用捡来的旧纱窗做了一个网兜,用它在小河里捞鱼。把网兜放进水里,一只脚在前面驱赶,每次都能捞到一两条小鱼。半天下来,可以捞到半盆。我妈一边叨叨把鱼洗净,裏上面粉和调料,放在锅里煎熟,一家人就欢天喜地地打牙祭了。这里没有鱼卖,能吃到的鱼都是孩子调皮的成果,大人们不让孩子去河里玩水。我上初中后和伙伴们去远处的大河里钓鱼,终于能吃到像样的鱼,那是后话了。
掏鸟窝抓麻雀,也让我们生活充满刺激还吃到美味。那时候麻雀是“四害”之一,不受保护,但大人们总是反对我们掏鸟窝。麻雀的窝一般都在屋檐下边,天黑后爬梯子上去用手电筒一照,麻雀就老老实实地束翅就擒。大人们担心孩子们摔下来,或是弄坏了房檐,总是训我们,但我们根本就抵抗不了烤麻雀香味的诱惑。
更常用的办法是弹弓。那时候麻雀很多,有时简直是铺天盖地,成群的麻雀从树上起飞时发出的声音塂比飞机的轰鸣。我特别崇拜大福哥的重要原因之一,是他的弹弓技艺超群,几乎是手起雀落,弹无虚发。所有的男孩子人手一个弹弓,放学路上随时打,还专门到林带去打。后来我又改进了麻雀肉的吃法,不是烤着吃而是用罐头瓶子腌起来,攒多了再痛快享受,我的三个妹妹也因此而能吃到麻雀肉了。
不仅是想办法找肉吃,每年我们还到处撸榆钱,挖苦菜,都让家里的餐桌上增添惊喜。春天里,我们最高兴的事是终于盼来了蘑菇季。在冬麦返青后,田野一派新绿。而我们的眼光却在专注地搜寻着麦田里有没有隆起的土包,土包下面就是肉厚味美的蘑菇。这种蘑菇伞盖很厚而伞柄短粗,早晨通体全白,下午就会变黑,有的还会长虫。有时候,一个土包下面会有一大片蘑菇,带来的欢乐简直是猝不及防。遗憾的是,整个蘑菇季只有十来天,过后就再也没有了。
不过,这种遗憾因我们的一次意外发现而有所化解。一天,我和张新在菜地里捡喂兔子的菜叶,发现在很多菜的底下,长着另一种蘑菇,伞盖小而圆,伞细长,色白而细腻。
拿回家去,我妈感到很意外。因为无法鉴定是不是有毒,又舍不得扔掉,我就勇敢地先吃了几口,我妈和我妹紧张地观察着,随时准备送我去医院。结果到了第二天早上我仍然没有任何不适,鉴定成功。后来想起这件事,我妈之所以敢让儿子冒险,一个原因是她判断蘑菇无毒,是我太过男子汉而以身试毒。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能买到的食物太少了,生活不仅短缺还单调得让人难以忍受。
这次发现无形中延长了我们的蘑菇季,我们又经常可以吃到蘑菇了。在菜地找蘑菇的过程中,我还发现,这种蘑菇非常善解人意,上次揪掉蘑菇的地方,过几天又会长出一模一样的蘑菇来。
还有一次,一件超出认知的事让我长了见识。我们几个小伙伴在林地抓住一只剌猥,便逗着它玩得不亦乐乎,被从林带经过的高木匠看见了。他看了一会儿,突然问我们想不想吃肉,剌猥肉可好吃了,还能治小孩尿床呢。不知为什么,几个小伙伴竟然同意了。
高木匠抓起剌猥,说他还别的事,叫我们一会儿到他宿舍去吃剌猥肉。等我们到他宿舍时,果然看见一盘做好的肉,他并没有骗我们。那盘剌猥肉热腾腾地摆在桌上,香味很诱人,但不知为什么那肥油却是黄色的。我从来不知道剌猥肉能吃,那黄颜色的油也让我很难接受。后来那几个小伙伴讨论说,剌猥肉很细,味道很香,高木匠的做饭的手艺真的也很好。
那些事情过去太久太久,岁月给记忆蒙上一层又一层的锈迹。肉票、粮票、清油票、布票、糖票、茶叶票、豆腐票……都是岁月曾经的艰难足迹,解决吃的问题是大人孩子生活的中心。想起久远的往事,心里总是五味杂陈。沙漠深处的小县城,小伙伴们,大福哥,高木匠,你们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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