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正德年间,黄河岸边有个崖底村,村里有户姓王的人家,只有母子俩相依为命,母亲郑兰英,二十五六岁年纪,儿子王有田,只有七岁。
三年前,一场暴雨过后,兰英的丈夫王三贵正在黄河边捞柴,突然发现水面上漂下来一个人。
三贵赶紧跳进水里救人,但人被救上岸,他却被洪水冲走了。六天后,兰英才在下游十几里远的河岸找到三贵,但人早已死了。
被救者是上游邻村的一个财主,名叫马有财,那天坐船去对岸陕州城办事,结果,船行到河中间,河水突然暴涨,船被卷进大浪,财主落入水中,被河水冲到崖底河岸。
马有财出钱安葬了三贵,又给了兰英一些银子,算是做了赔偿。
三年后,兰英突然患病去世。马有财还算有良心,得知恩人的妻子去世,留下一个七岁的儿子无依无靠,便将有田带进家中,让他跟着喂牛的老李头放牛。
老李头是马有财家的老长工,在这里已经有十个年头了,一直给马有财喂牛。
王有田虽然只有七岁,但很懂事,也很勤快,上山放牛是跑腿的活儿,老李头年龄大,腿脚还有点毛病,所以,一到山上,有田就让老李头坐在石头上抽烟,他到处跑着赶牛。
在牛棚,有跑腿的事,有田总是不等老李头说,就跑着去做了。老李头晚上肯起夜,提尿壶倒尿壶的事有田就包下了,所以,老李头也很喜欢这个孩子。
马有财只有一个六岁的女儿,取名马云丽。诺大一个马府只有云丽一个孩子,所以,平日里只能跟丫鬟和奶妈一起玩,而大人哪知道小孩子心里想什么,尽管丫鬟与奶妈对云丽照顾得无微不至,但马云丽仍然感觉很孤独,整日整日不说话。
而当七岁的有田来到马府大院后,云丽便活跃起来,常常拉着丫鬟去牛棚找有田玩。
在孩子的心里,人与人之间是没有高低贵贱贫穷富有之分的,所以,他们很快就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
云丽经常把好吃的拿来分给有田吃,把好玩的拿来分给有田玩。那些丫鬟和佣人也不敢说什么,即便是马府的管家看见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马有财只有这一个女儿,全家娇宠,谁也不敢惹她。
马有财家财万贯,但人丁不旺,妻子郑氏生下云丽后,再无生养,这是马有财最大的心病。
那时候,没有儿子是被人瞧不起的,即便是普通人家,没有儿子也被人称为“绝户头”,何况家财万贯的大户人家。这么多财产,死了留给谁?
但马有财之所以没有纳妾,是害怕妻子郑氏。在诺大的马府里,马有财虽然是一家之主,但实际权力却掌握在郑氏手里,没有郑氏的同意,多添个丫鬟都不行,别说纳妾了。
然而,对郑氏来说,她也不想马家无后,而且她生不出儿子已经在人前抬不起头,如果让人知道她不让马有财纳妾,更是在人前张不开嘴。她也不想因为这事被人背后指指点点。于是,她对马有财说,老爷,你还是纳个妾吧,马家不能无后,我也不能被别人指骂。
马有财等的就是妻子郑氏这句话,但他还是推辞了一句,我这辈子心里只有你,根本不想纳妾,可我马家不能后继无人断了香火,不然,百年之后没脸见祖宗啊……
好了好了,纳妾就纳妾吧,还说了这么多理由,明儿个我就着人去寻找……
马有财说,那就多谢夫人的恩德了。
第二日,郑氏就将马有财纳妾的事传了出去。
由于马家家大财大,即便是做妾,也比嫁给一般人家享福,很快,就有媒婆上门荐人。
但郑氏看了不下十个女人,觉得都不行。管家说,他村里有一个叫姜嫣红的女子,不仅长得俊俏可人,而且臀大,肯定会生孩子。据说,臀大的女人都很能生孩子,而且能生大胖小子。管家在马府干了二十多年了,郑氏对管家很是信任,说,那就是她了。而马有财见嫣红年轻俊俏,娇柔妩媚,也十分愿意。
于是,马府便张灯结彩,将姜嫣红娶进了家门。
管家果然有眼力,嫣红不仅俊俏可人,而且温柔贤惠,对马有财温柔体贴,对郑氏敬重有加,每天都要到郑氏屋里请安,而且像丫鬟一样端茶倒水,还姐姐长姐姐短甜甜地叫着,叫得郑氏心里也美滋滋的。
最让马有财和郑氏满意的是,嫣红娶进门不到两个月就怀孕了,三个多月就显怀了,肚子也比一般怀孕女子要大,马有财高兴地说,一定是个儿子,一定是个儿子……
果然,几个月后,嫣红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取名马云龙。
嫣红为马家立下大功,马有财宠爱有加,郑氏尽管心里有点酸,但为了马家的后代,至少在面子上做得还算得体,在生活上给予嫣红特别照顾。
而嫣红没事,常常去郑氏屋里陪郑氏闲聊,而且还劝马有财别老在她屋里就寝,也要经常去郑氏屋里歇息。郑氏便觉得这个嫣红还是比较懂事,于是,有时候也来嫣红屋里说话。
一转眼五年过去了,马云龙已经五岁了,由于是马家目前唯一的儿子,所以,倍受宠爱,成为马府里谁也不敢惹的小皇帝。
由于家里人都娇惯他,使他变得蛮横无理,逮谁骂谁,谁说他打谁。有一次,他欺负带他玩耍的丫鬟,还往丫鬟身上尿尿。丫鬟不敢说他,只能忍着。云丽看到这一幕,上前教训天龙,但天龙不但不听,还骂云丽是母老虎。
还有一次,云丽正在画画,天龙不仅捣乱,还拿起笔在云丽的画上乱涂乱画,云丽说他,他不仅不听,还把云丽的画撕得粉碎,还往云丽脸上吐口水。云丽实在忍不住,打了天龙一巴掌。天龙便哭着跑回家给娘亲说。
但嫣红不仅没有责怪云丽,反而大声责骂天龙,你这死孩子,哭什么哭?打得好,云丽是你姐姐,扇你一巴掌又怎么了?再哭我也打你,说着便在天龙屁股上打了一下。天龙更是大哭不止……
马有财正好在郑氏屋里说话,听到天龙哭声,便来到嫣红屋里问怎么了?郑氏也跟了过来。天龙哭着说,姐姐打他。嫣红说,老爷,姐姐,没事,云丽只是扇了他一巴掌,小孩子打架,过了就没事了……
马有财听说云丽打云龙,还扇了一巴掌便十分生气,大怒道,什么小孩子打架,云龙才五岁,还不懂事,云丽都十二岁了,也不懂事?把云丽给我叫来,这姐姐怎么当的?
云丽被叫了过来,说她在画画,云龙不仅捣乱还在她画上乱涂乱抹,而且还撕了她的画,往她脸上涂口水……
马有财说,一张画有什么大不了的,撕了就撕了,再画一张不就行了,就因为这打云龙?他才五岁,你多大了?姐姐要让着弟弟,你连这也不懂吗?平时都怎么教你的?
郑氏心里很不舒服,五岁怎么了?五岁就该蛮横霸道?但还是教训了云丽一顿。嫣红说,老爷,姐姐,你们别再说云丽了,她毕竟是大小姐,又是女孩子,都是云龙不对,都怪我没管教好云龙,太宠着他了……
马有财又训了云丽几句便走了,嫣红对郑氏说,姐姐,老爷也是爱子心切,你也别往心里去,以后我会管教好云龙的,接着又对云丽说,云丽啊,云龙还是个吃屎的孩子,别和他一样,我回去再好好管教他……
云丽不太喜欢这个姨娘,更不喜欢小她很多的同父异母弟弟。
云丽无辜被云龙撕了画作,又被父亲骂了一顿,心里很是委屈,便去找有田。
而此时,十三岁的王有田已经长成了大小伙子,十二岁的云丽也出落得更加俊俏,因为男女有别,虽然表面上不像以前那样随便了,但暗地里两个人的关系却更加亲密了。
有田说,别生气云丽,我就看不惯那个云龙,仗着老爷宠爱他,蛮横无理,横行霸道。不过,这样下去只会害了他……云丽,以后受委屈了,就来找我……
云丽心里就暖暖的,盼着自己快快长大,长大了就嫁给有田,离开这个家……
一转眼,三年过去了,云龙已经八岁,仗着马有财的宠爱,更加蛮横霸道,马府上下更没有人敢惹他。
六岁时,马有财就把他送到私塾读书,但到现在也没认几个字,倒是气走了两个先生。
马有财见云龙不成器,也很生气,曾狠狠揍过他一顿,但云龙软硬不吃,依然经常逃课,跟着一群孩子到处游玩。
嫣红见云龙不读书,也心里着急,但云龙已经被宠坏了,谁的话也不听,气得嫣红把他关在一间柴房里饿了一天,还是管家偷偷地给云龙送了些吃的,不过,这种方式对马云龙来说,已经没有作用了。
马有财开始怪嫣红没有好好管教云龙,而嫣红却说,你不是也宠着儿子吗?马有财也就没话说了,因为嫣红说得好像也没错。
再说郑氏,从前年开始,身体就突然出了状况,感觉贫乏无力,马有财请了大夫诊病,大夫号了脉,说并无大恙,开几副药吃吃看,但药吃完了也没什么效果,而且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马有财急了,以为夫人中了什么邪,便请了几个道士来家里做法,但几番折腾后,不仅没什么用,还把郑氏折腾地病情更加严重。
郑氏尽管没有生下儿子,但毕竟是马有财的结发妻子,马有财每天都会来郑氏屋里看望,还亲自给她喂饭。嫣红也常常熬了鸡汤亲自端过来喂郑氏。马有财便觉得还是嫣红比较懂事。
郑氏病情加重,卧床不起,马有财就对郑氏说,家里的事就交给了嫣红管着吧,等你身体好了再说。郑氏说,还是老爷多费点心吧,嫣红什么也不懂……
马有财知道郑氏是对嫣红不放心,就说,你就放心吧,嫣红也没有二心,这家财将来大部分还不是云龙的,她为儿子管家,有什么不放心的?再说,我年龄也大了,最近明显感觉身体有问题了,稍微忙一下就浑身贫乏无力,而云龙不仅年龄小,也不成器,这家只能让嫣红管了……
郑氏想想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也就不说什么了。
而嫣红对郑氏和马有财说,老爷,姐姐,嫣红从未管过家,但姐姐身体不好,老爷事多也忙,我也总不能闲着不管,无论大事小事,我都会来请示姐姐或者老爷的……
马有财说,那你就多操心了,有不懂的就来请示夫人。嫣红说,老爷放心吧,我会天天来照顾姐姐的。
郑氏的身体越来越坏,三个月后,终于驾鹤西去了。云丽哭得非常伤心,马有财买了最好的棺材安葬了郑氏,但他的身体也是一天不如一天,嫣红每天都要熬一些鸡汤或者参汤让马有财补身子,然而,依然没有效果。
郑氏去世了,马有财身体也不好,而且事多很忙,云丽便感觉没有了依靠,只有和有田在一起才觉得安全。
这天,云丽又来找有田,说心里有些疑问想给他说说。有田问她有什么疑问,云丽说,母亲一向身体很好,从未得过病吃过药,怎么这两年突然就变坏了呢?大夫也说没什么大恙,可为什么就走了呢?还有父亲,身体比母亲还好,怎么也一天不如一天了呢?
有田说,云丽啊,别疑神疑鬼的了,吃五谷,生百病,谁都可能生病,照顾好自己就行,有事别自己一个人扛,一定要给我说……
云丽说,有田,我心里害怕,如果父亲也走了,我该怎么办?
有田说,云丽,看你都说些什么呀,老爷没事,别胡思乱想。
马有财感觉身体越来越差,请了当地最好的医生来给他号脉,但大夫说,你的身体并无大碍,吃几副药就没事了。然而,请了好几个大夫,还把县城医馆里的大夫都请来了,也吃了很多药,但都没有多大效果。
马有财开始考虑身后的事了,女儿云丽已经十六岁了,趁他还在世,也该给她找个婆家了,而且要给她一笔像样的嫁妆,让她以后在婆家不受委屈,这样他才放心……
于是,便将云丽找来说,你已经十六岁了,该给你找个婆家了。云丽说,爹,我还小,不着急,您身体不好,我还要留在您身边照顾您呢。
马有财说,傻闺女,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都十六岁了,也到了出嫁的年龄,哪有闺女赖在娘家不嫁人的?我有你姨妈照顾,你就不要担心了,爹要给你找个好婆家,再给你准备一份好嫁妆,将来到婆家腰杆子也硬。
云丽说,爹,我不想嫁,我还想留在您身边……
马有财说,云丽,你是不是有心仪的人了,是哪个财主的公子,说出来,爹给你做主。
云丽说,没有,爹,我就是不想嫁,您就别给我找了,找再好的我也不嫁。
马有财说,看看,我就知道我女儿有心上人了,别再藏着掖着了,快说说是谁家的公子?
云丽说,爹,如果不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呢?难道女儿非得嫁给豪门公子才行吗?
马有财说,你这个傻闺女,俗话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嫁个穷光蛋,你喝西北风啊?
云丽说,爹,只要人好,对您女儿好,穷点又有什么?我就不喜欢那些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富家公子。
马有财说,别再给我闹弯弯绕了,你就说是谁吧?
云丽说,我要是说了,您会答应吗?
马有财说,你不说出来让我怎么答应?
云丽说,您答应了我才说。马有财说,你说吧,我答应。
云丽说,就是府里的伙计王有田,他爹救过您的命呢。
马有财还是吃了一惊,说,什么,王有田?就是那个放牛的小伙计?
云丽说,小伙计怎么了?不是人啊?小伙计就不能娶媳妇吗?再说,他爹救过您的命,权当您知恩图报了还不行吗?
马有财说,我的傻闺女啊,王有田无父无母,房无一间,地无一垄,嫁给他喝西北风啊?再说,我已经花钱安葬了他爹他娘,又让他来咱家做伙计,多方照顾他,早还了他爹的救命之恩了……
云丽说,王有田虽然家里很穷,又是个孤儿,但老实厚道,心地勤劳善良,又非常喜欢我,跟着他我不会受罪……
马有财说,不行,万万不行,我不答应。
云丽说,爹,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您堂堂男子汉,说话怎么不算数呢?
马有财说,不管你说什么,我也不会答应,你就死了这份心吧!
云丽说,我不,我就要嫁给有田,这辈子非他不嫁。
马有财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天晚上,有田起来喂牛,给牛添好草料,正要回屋去睡,却突然发现有个黑影进了姨太太嫣红的房间。
谁这么晚去姨太太屋内,但肯定不是马老爷。有田便悄悄来到嫣红窗前,只听屋里有两个人说话,一个是嫣红,而听到另一个男人的声音,有田大吃一惊,怎么是他?后来听到他们的说话的内容,更是不寒而栗。
但有田没有声张,没有告诉马有财,也没有去找马云丽,谁也没有告诉,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有田来到马有财房内,说,老爷,今儿个晚上您不要在床上睡。
马有财说,你这疯疯癫癫的说些什么?我不睡床上睡哪里?我正要找你呢,你父亲救过我的命不假,但云丽绝不会嫁给你,何况这些恩情我已经还清了,这样吧,我给你五十两银子,你离开这里出去做个小生意吧……
有田说,老爷,我可以离开这里,但不会要您的银子,您今晚绝不能在床上睡,有危险,有人会害你……
马有财说,只要你答应明天早上离开马府,我就听您的话。
有田说,好吧,我答应你,明天离开马府。
这天晚上,马有财尽管不大相信有田说的有人害他,但关系到自己性命的事他还是宁愿相信。于是,便将枕头放入被下,他却藏到套间里,套间里还有一张床,他便躺在床上听动静。
而有田提前悄悄潜入嫣红的房间,藏在一个柜子后面……
夜半时分,有个黑影推开窗户跳了进来,与嫣红折腾了一番说,我去结果了他,这马府以后就是我们的了,说完便又从窗户跳了出去。
有田从柜子背后出来,突然将嫣红嘴用布塞住,用绳子将她捆起来,然后迅速出去,在院子里学了一声猫叫,几个捕快从花墙后面冲出来,冲进马有财的房间。
等有田进来,几个捕快已经把凶手抓住捆了起来。凶手不是别人,原来是马府的管家。
第二天,马府的管家和姨太太嫣红一起被抓进县衙。县太爷惊堂木一拍,嫣红便吓得浑身发抖,将犯罪事实一五一十地交代出来,管家见嫣红已经招了,也不再抵赖,如实交代了自己的罪行。
原来,嫣红与马府的管家在嫣红进入马府之前就已经勾搭成奸,并怀了孩子,正好遇到马有财纳妾,便想吞并马有财的万贯家产,于是,想办法让嫣红进了马府,做了马有财的姨太太,八个月后生下了管家的亲儿子马云龙。然后就开始设计害死郑氏和马有财。管家不知从哪里弄来一种无色无味的慢性毒药,交给嫣红,让她每天在郑氏和马有财的饭食里加一点,这样,郑氏和马有财的身体就会慢慢中毒而亡,还不易被人发现,害死郑氏和马有财后,再嫁了云丽,最终“合理合法”地霸占马家的财产。
其实,王有田早就发现管家与姨太太嫣红有关系,但他没有告诉云丽,也没有告诉马有财,他担心云丽和马有财知道后会去找嫣红拼命,那样抓不住证据,反而会有危险。后来,他偷听到他们要害死马有财,便去县衙报了官,让捕快埋伏在马府院内,听他的消息,听到猫叫就出来抓人。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管家和嫣红被判十年牢狱,其儿子云龙在街上横行霸道,差点闹出人命,也被判五年牢狱。
马有财对有田说,小伙子干得漂亮,云丽就托付给你了。
一年后,马有财的身体逐渐复原,王有田入赘马府,与云丽拜堂成亲。之后,生了两儿一女,老大儿子取名王大成,老二儿子取名马立成,老三女儿取名马立英,皆成大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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