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优秀的作家,其高明之处往往体现在作品的方方面面,甚至每个细节,包括其为书中人物所取的名字。说到为作品中的人物命名,曹雪芹是这方面的杰出代表,一部《红楼梦》,里面每个人物的姓名几乎都被赋予深意、暗藏玄机,引得后世学者一直不断地研究和探讨。中国人取名的种种范例,《红楼梦》或详或略几乎都有涉猎。如果将这些人物命名的方式、取义梳理一下,可以写出一部内容翔实的“命名艺术学”。曹雪芹先生的功力很高,想要超越难于登天。但后世作家也有自己的独到之处,像金庸先生小说人物的命名就颇为讲究,从中可见其学养之深厚。
比如看上去最简单、随意的阿朱、阿紫,其实却大有深意。这姐妹俩是《天龙八部》中段正淳与阮星竹之女。朱、紫虽是一母所生,但是性格、品质迥异。她们的名字取自《论语》,比喻以邪乱正或真伪混淆。金庸先生以“朱紫”为二姝命名,爱憎之情不言自明矣;岳不群,也是取自《论语》:“君子群而不党,小人党而不群。”岳不群号称“君子剑”,但是,金庸在起名时却将他的底细暴露无遗:伪君子,真小人也;乔峰,段誉,虚竹,他们三人的名字里都有一个字(乔、誉、虚)是表示虚假、伪装、皮囊的意思,乔峰以为自己是汉人,结果却是契丹人。段誉到头来是段延庆的儿子。虚竹一直以为自己是孤儿、最后发现方丈就是生父。
木婉清这个名字,则取自《诗经·郑风·野有蔓草》,其云,“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诗中描写的女子,香气袭人,有清新脱俗之感。而在小说《天龙八部》中,木婉清的出场,全身散发着浓浓的香气,加之容颜娇美,对段誉而言,自然就是“有美一人,婉如清扬”了。
令狐冲、任盈盈这两个名字也颇为讲究,小说里,令狐冲是一位厌恶权力斗争的逍遥侠客。而“冲”字,有冲淡空虚的意思;“盈”是水满的样子,《老子》四十五章有“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之句,“冲”和“盈”到了最高境界时应该是合二为一的。而小说中,两个不同境地的人最终也是走到一起,令狐冲与任盈盈确实是“笑傲江湖”,“曲谐”一生。
“神雕大侠”杨过,字改之,其名及字都是郭靖取的。《左传·宣公二年》:“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又南宋辛派词人刘过,字改之。不知金庸是否从这位词人的身上得到了某种灵感;龙女,神话中龙王的女儿。《法华经》中有龙女成佛的故事,唐李朝威的《柳毅传》中有“龙女牧羊”,《诗人玉屑》卷二十一引《冷斋诗话》有“吴城小龙女”。而小龙女的原型应该出自《庄子·逍遥游》中“藐姑射之山”的那位“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的“神人”。
《射雕英雄传》中“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组合。看似随手拈来,实则是按照古代五行之说创作的。东邪黄药师,居于东海桃花岛。东方五行属木,五色为青,岛上广植桃树,着青色布袍。“药师”也是唐代名将李靖的字。其妻名“蘅”,女儿名“蓉”,弟子名“英”,俱与草木相关;西毒欧阳锋,西方五行中属金,欧阳锋名字中有金。五色为白,所居之处为白驼山,其门下着白衣。南帝段皇爷。南方五行属火,五色为赤,法号“一灯”。而“一灯”出自《法华经》:“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北丐洪七公,北方五行属水,故姓为洪。八卦图中,西北方为艮卦,艮卦在八卦中为第七卦,因而取名“七公”;中神通王重阳,中央在五行中属土,其色黄,王重阳筑活死人墓以居,道士也称“黄冠”。
北京大学陈世骧教授曾说:“金庸小说,细至博弈艺术,上而恻隐佛理,破孽化痴,境界之深,胸怀之大,而不可轻易看过。”从先生小说的人物命名上,可窥一斑。若能学得十之一二,估计开个取名工作室,应该绰绰有余了。 □张 勇 2022年11月19日《西安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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