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母亲的情缘来源于五十四年前我降临到这个世上。奶奶在世时听她讲起:母亲年轻时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坯子,一米七的个头,不到一百斤的体重。她自幼体弱多病,好在长的好看,人又贤惠,才嫁到我们李家。
母亲嫁过来后接连生下四个男孩,一时李氏家族人丁兴旺,家人们都好高兴。做医生的叔叔告诫母亲不能再生了,因为那时母亲有严重的肺结核、肺气肿、支气管炎等十来种疾病,再次生育的话会有生命危险!可母亲执意想再要一个女孩,她太想能有一个自己的女儿了。在母亲执意的坚持下,才有了后来的我。生下我后不久,母亲再一次住进医院。考虑到母亲的病有传染性,奶奶把我抱到姑姑家寄养。那时的交通也不是很方便,所以,母亲在世时我们聚少离多,一共也没见过几面。我成人后,父亲曾对我提起:本来想要个女孩,一看你又是一个男孩,你妈是被你气死的!虽然是句玩笑话,可见母亲喜欢女孩的程度。
小时候,我家住在安达市的红旗奶牛场,安达市的牧草是世界三大优质草场之一,是世界优质奶牛带,饲养的奶牛享誉省内外,素有“中国奶牛之乡”“牛城”的美誉。为了让制成的奶粉更加天然、醇香,我们奶牛场种植了几千亩甜杆儿(类似于南方的甘蔗),夏末时节铡碎后放在大窖里培土封严,用做青储,冬季用来喂养奶牛。这种青储饲料多汁适口,气味酸香,营养丰富,有“草罐头”美誉。
成年后每每读到著名诗人郭小川的北方的青纱帐、南方的甘蔗林,都会引起我无限的思绪……想起小时候,想起家乡的青纱帐。当夏雨来临的时候,也是家乡甜杆儿林疯长的时节,那郁郁葱葱、一眼望不到边的青纱帐,是我们这群小孩子玩乐的天堂。每当放学,我们就会钻进这青纱帐中捉迷藏,疯累了、渴了,就会咀嚼甜杆儿,这哪里是甜杆儿啊?分明是滋养我童年的琼浆、和培育我快乐的温床。
待到甜杆儿完全成熟后,大人们便开始清理场部北头的五个储藏青储的大窖,每个大窖有三十多米宽, 四米多深,纵深有一百多米,可以开拖拉机进去。大人们分工合作,有的组负责收割、有的拉运、有的铡机上操作,当飞舞的甜杆被铡成两三公分长随着长长的输送带喷薄而出的时候,也把我们的欢乐带进窖里储藏起来。于是,便生出期盼,盼着初冬,青储开窖,还有开窖后那空气里弥漫的酸酸甜甜的味道……
那个年代,生活物资匮乏,家家粮食都不够吃。冬季大雪封门的时候,人们都在屋里猫冬儿。听哥哥们讲,母亲活着的时候,担心孩子们吃不饱,常常在冬天一个人去青储窖里翻找能食用的青储,拿回家当零食给他们吃,而她自己却舍不得吃。
后来奶奶遗憾地说,母亲在临终那段时间,好多天滴水未进、滴米未食。神情恍惚间曾和奶奶提出想吃酸酸甜甜的青储,那时正是春天,青储已经没有了,六十多岁的奶奶去青储窖翻找了一上午也没有找到一两个可以食用的青储。
我两岁半的时候,弥留之际的母亲对奶奶说:“我想见小平(我的乳名)。”于是,奶奶捎话由跛脚的姑姑一瘸一拐抱着我去四公里外的镇上医院。母亲已经近一个月滴米未进,靠着输葡萄糖液维持生命,她的最后几天连输液都费劲了。瘦弱的母亲躺在病床上,姑姑把我送到母亲怀里,我好奇的抬起头,懵懂的看着眼前这个有点熟悉,又有几分陌生满是泪水的脸。母亲用青筋显露、满是暗红针眼的手抚摸着我的脸,一直看着我哭……半个小时后,奶奶不忍母亲过度伤心,把我从母亲怀里抱起,让母亲依依不舍的最后看我一眼后又把我送回姑姑家。
一天后,母亲满怀着对孩子、对家人无尽的眷恋与不舍,离开了人世。
我那时太小、不记事,母亲的模样在我记忆中始终是模糊的。她在世时仅存有一张照片,保存在我家的镜框里。继母领着孩子嫁到我家后,把我家镜框里的照片都换成了她家的,母亲那张仅有的照片也因她的去世、继母的到来悄然离去!
我与母亲的一生情缘,在这世上只有短短的两年半,期间也没有见过几面,母亲耗尽生命生下我,弥留之际还不忘牢牢记住我的模样,而我却没能留住她在世时的印象……
我五岁多的时候,继母带着六个孩子来到了我家。十三口人,在七十年代初,吃饭成了大问题。十一个孩子,都是长身体的时候,过去那种能装一百多斤的大麻袋,装满满的一袋土豆,我们家两顿就能烀没了。小时候继母对我们很苛刻,吃饭时我们不敢吃太多,怕继母说我们能吃!即使吃玉米面大饼子,饭后继母也会锁起来,好给她的孩子们饿的时候吃,我们小哥几个常常是吃不饱的状态。冬天里没啥吃的时候,我就会和哥哥们去青储窖里刨食。喂牛的师傅每天清晨两三点钟就会打开青储窖,一车一车把青储推出去喂牛。奶牛吃饱后,师傅们知道我们会来、也不急着封窖,于是窖里成了我们的战场,我们挑拣青储里面最精华的茎节食用,也是最酸甜的部位,顾不上寒冷,不时用嘴哈气冻裂的小黑手,不时打闹着,青储窖成了夏天的青纱帐。
现在,人们的生活好了,随时可以吃到任何水果,省内的,省外的,国内的,国外的,冬天的,夏天的……只要你有钱,只要你想吃,就没有吃不到的!无论现在的水果如何丰富,也比不上小时候青储酸酸甜甜的味道,在我心里那是世界上营养最丰富的草罐头,因为它滋润了我苦难的童年!
昨晚,梦到了奶奶,梦到了奶奶在看着母亲吃青储,朦胧中房间里弥漫着酸酸甜甜的青储的味道,扰了我的心,摘走了我的梦。当又一个青储季来临的时候,勾起我怀念那个曾经带给我欢乐和甜蜜的青纱帐、青储窖,怀念那时可以人畜共食的草罐头,那个自然生长、自然发酵、无污染的年代……
作者:李继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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