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于峻岭35岁生日这天早上,在客厅拐角的镜子那徘徊了足足有五分钟,起因是大概一周前开始,每天都有同事神神秘秘地跟他说,今年的优秀教师候选名单里,只有他和裴薇薇两个人。
沙发上堆着穿上又脱下来的西裤、衬衫、POLO衫,他第一次在心里抱怨妻子平时给他买的衣服太少了,有些因为腰腹形态的变化也穿不上了,最终还是从阳台上扯下昨天刚洗的套头衫和牛仔裤。“你今天是要走红毯吗?”“过个生日不至于吧。”旁边吃早饭的妻子淡淡地说。阳光穿过双层的玻璃窗射进来,于峻岭不理会妻子的“嘲讽”,带着一块小抹布下了楼。
昨晚刚下过暴雨,自行车棚的彩色地砖铺的歪歪斜斜,棚顶又漏雨,不擦一下,一路上都会是沙子和车身、和裤子、和地面的摩擦声。即便是夏天,这声音也会让于峻岭起一身鸡皮疙瘩。
今天是这学期最后一天,上午开班会,公布成绩,然后打扫卫生,不到十二点,学生们陆续都离校了。全年级10个班,于峻岭带的这个班总成绩第一,裴薇薇紧随其后。“差一点也是差一点”。于峻岭边往办公室走边想,而且自己班上今年还出了一个全省奥数比赛三等奖。
刚拿出午餐饭盒,老杨和朱鹊就笑嘻嘻的把筷子伸了过来,一人夹走一块排骨。于峻岭厨艺好是公认的,并且据说是“祖传的”,父母都擅长做饭,哥哥干脆当了厨师。刚开始带饭的时候,经常被同事们围观品尝,但脸皮厚的只有老杨和朱鹊,几乎顿顿不落,也因此,他和他俩聊的最多。“哎,听说市教育局让咱们学校主编的那个什么素质教育丛书,已经定稿了,你写的那几个案例都被录了,于老师,今年的优秀教师简直是非你莫属啊。”朱鹊是办公室里有名的话痨外加假小子,小道消息比谁都多,不过按她自己的形容,她是个“博学多才的小机灵鬼”,这一点倒也不是完全不贴切,比如她刚认识于峻岭那天,就猜出了连于峻岭自己都不知道的名字的由来。
三年前的朱鹊,头发比现在还短,在后面勉强扎个小揪,刚入职没几天,就和大多数老师都熟络了。“于老师,你是不是有个哥哥叫于崇山?你有轻微的山东口音唉,你们家是闯关东来的还是支援边疆?名字是你家老爷子取的吗?他是不是对关里到关外这一路的地形变化记忆特别深刻啊?”几个问题把于峻岭问的竟然沉默了,哥哥是叫崇山没错,不过他一直以为,家中兄弟两人,叫“崇山”“峻岭”是很正常的事,并没有和父亲的经历联系起来,一出生就在这长白脚下的他,从没想过,父亲的出生地,自己户口本上的那个“籍贯”,是一片广袤的平原,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父亲选择了支援边疆。
下午一点是总结会,顺便评选年度优秀教师。其实这所谓的“优秀教师”只是学校内部的评选,并没有什么含金量,大家热衷于此的原因是能在评职称时给自己加分。也确实,根据这几年的经验,优秀教师“出身”的人,评职称往往一次就通过了。会议室座无虚席,都捧着咖啡或茶,假装一点不困的听着校长讲话,从基础教学到班级排名,从案例编写到竞赛获奖,于峻岭被校长称赞的次数仅次于教务主任,老杨和朱鹊冲着他挤眉弄眼,偶尔有同事扭过头来看他,有那么一刻,让他想起昨晚电视上的一个颁奖典礼,被提名的演员都穿着华美的礼服,接受聚光灯和人们眼睛的洗礼,他有点后悔没有穿早上被扔在沙发上的衬衫,那是他少得可怜的衣服里唯一有质感的一件,是他从库克纳小学转到市实验小学的第五年,也是结婚五周年时,妻子买给他的。
公布完所有年级的优秀教师后,会场响起热烈的掌声,有人为自己鼓掌,有人为同事鼓掌,有人为马上开始的假期鼓掌,而于峻岭,觉得自己更像是为自己身边方圆一平米内的尴尬气氛鼓掌,好像他鼓得越起劲,尴尬就消失的越快。
本年度优秀教师,花落裴薇薇。
2、
北方的夏天傍晚,是阳光的最后一丝炙热,妻子收完阳台上的衣服,又收起沙发上的西装和衬衫,叠好塞进柜子下层。送蛋糕的小哥按响门铃的时候,她的手机刚好收到一条信息:于峻岭今天不回家吃饭了。
也是那最后一丝炙热下,于峻岭站在学校的门口,突然又掉头把自行车推回车棚,伸手招了一辆出租车。
去往库克纳,需要从学校南门右转,走到口岸大道尽头,然后一直往北,去往裴优城,同样是到口岸大道尽头,然后往南。于峻岭看不清车牌号,但他觉得,前面那辆红色雪佛兰,就是裴薇薇的。他也突然记起来,裴薇薇是吴露夕的表妹。
于峻岭高中复读了一年,在19岁时终于考上了浑江师范学院。微热的九月,枯燥且耗费体力的军训,拥挤的八人男生宿舍到了晚上却依然没有早睡的意思,兴致勃勃地讨论着班上的女同学,讨论的最多的,就是吴露夕。
严格来讲,于峻岭比班上其他男生更早“认识”吴露夕。那是距离开学还有三天的时候,于峻岭在汽车站门口劝退了要送他到学校的父母,一个人拎着大包小包上了车,刚在后排坐稳,上来一位淡蓝色连衣裙的姑娘,于峻岭竟盯着那清秀的脸庞失神了两秒钟,直到姑娘在倒数第三排坐下,留给他的只剩下两个座位夹缝间露出的瀑布般的长发。除了一时语塞想不出形容的词,于峻岭也确定,自己在防川从未见过如此气质的姑娘。后来寝室熄灯后的卧谈会上,室友们搜肠刮肚地想了好多赞美吴露夕的诗句,比如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再比如疑是仙女下凡来,回眸一笑胜繁星。好像睡前赞美了吴露夕,就能忽略寝室里三天没刷的饭盆和十天没洗的臭袜子散发出的混合型霉臭,鼻尖萦绕着花香进入梦境。
三个半小时后,于峻岭发现气质美女跟他一起上了师范学院接新生的大巴。
后来,于峻岭知道,吴露夕其实是海兰人,寒暑假生活在外婆家,也就是防川裴优城。
再后来,于峻岭跟风一样,也给吴露夕写过情书,但是他内向胆小,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留在那张淡蓝色信纸上。
从乡村小学调到现在的单位还不到两个月,于峻岭在办公室接到了吴露夕的电话,说她表妹马上就要来这里当数学老师,让他照顾一下。信誓旦旦的应承下,挂了电话,他想不明白吴露夕怎么知道自己在这上班,怎么知道办公室的电话,毕竟毕业后他从没有主动联系过这位校园女神,不过他了解自己,即便在电话里再聊上几分钟,他也不敢问出自己好奇的问题,也不敢关心她的近况,草草地记下来电显示的号码,于峻岭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表妹”果然在十多天后到学校办理了入职,那天于峻岭一上午都是课,中午回到办公事看到桌上一盒精致的小点心,老杨和另外两个男同事凑过来八卦,说新来的女老师怎么怎么漂亮,声音怎么怎么好听,送的点心怎么怎么好吃,陶醉都写在了脸上。
“哎,这是你同学的表妹吗?”
“姓什么?姓裴的话就是。”
“是姓裴,叫裴薇薇,不会是裴优城的人吧?”
“就是裴优城的。”
“快,赶紧问问,单身不。”
“你孩子都两岁的人,管人家单不单身呢。”
“嘿,我这不是为了包括你在内的广大单身男同胞谋福利呢吗!”
于峻岭支吾了两句,没有告诉他们,自己已有未婚妻的事。
真正见到“表妹”本人,是又一周之后,裴薇薇分到了隔壁办公室,老杨他们有些怅然。她也在上班第一天就和于峻岭见了面,橙红色的纱裙,天然卷曲的长发,彻头彻尾的漂亮姑娘,难怪成了男同事们的谈资。经过几天的观察,于峻岭发现,从五官,身材,甚至是声音来讲,表妹都和表姐非常相似,说她们是双胞胎也有人信,但是很奇怪,于峻岭从来没有将裴薇薇误认为吴露夕,一次也没有,至于哪里不一样,他那时还有些说不上来。
来到九月份就是教师节,那天十几个年轻点的老师出去聚餐,喝到微醺时自然而然地转场了KTV,相处一段时间后,于峻岭发现裴薇薇比表姐要活泼一些,在KTV这种场合也非常大方的一展歌喉,男同事们来了劲,除了于峻岭,所有人排着队跟她合唱,好像第二天不用上班似的闹到后半夜。
防川城小,却不安宁,从KTV出来没走几步,围墙外两拨小青年正在打群架,一个空酒瓶眼看着朝他们飞过来,裴薇薇吓得闭上眼睛往回跑,好巧不巧地,一头扎进于峻岭怀里。于峻岭的手,像螃蟹似的,停在半空中,直到酒瓶应声落地,裴薇薇尴尬的抬起头来。好在很快巡警就来驱散了,一行人终于各自回家。到家后躺在床上的于峻岭,盯着棚顶为结婚准备的吊灯,大概明白了吴露夕与裴薇薇的那一点点不同。前者就像大学室友形容的,出水芙蓉,清新脱俗,你与她之间,永远有些不能跨越的距离,而后者的美,仿佛更容易接近,即便是于峻岭这种没有什么恋爱经历的“老实人”,在她扑进怀里的那一刻,也有把她推倒在床上的想法一闪而过。
3、
太阳的一半已被西山挡住,显露出咸蛋黄一般的色泽。出租车到了库克纳村口的界碑,再两分钟,就停在了于峻岭父母家门口。于峻岭来得匆忙,连半斤水果都没买,两手空空的下了车。才走进院子,就闻到了菜香味,厨房里热气腾腾,父亲也在帮忙,锅台上已经摆了好几个装满的盘子,看来父母虽没有打电话问候,但对他的生日却是记得清楚的,多日不回家的于峻岭眼眶湿润,父母则对他突然回家这件事感到诧异,结婚后每次都是跟妻子一起过生日的,是不是两个人吵架了?于峻岭一通敷衍,三个人终于在新闻联播前奏响起的时候坐下来吃饭。
吃完饭于峻岭还是没有要回家的意思,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数着星星乘着凉。
“你跟妈说实话,是不是吵架了?”
“没有”
“亲家的病,怎么样了?”
“还那样”
“说句难听的,要是哪天那个了,你可得告诉我和你爸,咱们帮不了别的,也得出份人力不是”
“行”
“你们家里买了车,咋不见你开?”
“我没考驾照”
“暑假这么长时间,你赶紧去考,前天老孙头还说,不见你家儿子开车回来呢,他怕不是以为我在吹牛”
“再说吧,我骑自行车挺舒服”
……
关于妻子,关于岳父岳母,关于车,关于优秀教师……
这些话题都被于峻岭岔开了,他们开始讨论菜地里的黄瓜长了“油子”,茄子生了斑,说起老孙头家的牛吃萝卜噎死了的时候,父亲也加入他们。库克纳两百户人家的新闻轶事,在于峻岭三十九岁生日这一天,汇聚在了他出生的这个小院子里。头顶是织女,屋角是摇光,少量的蚊子和小飞虫在三个人之间来回穿梭,于峻岭捉到一只,就顺手扔进脚边的水盆里,小虫的翅膀沾了水,在水盆里挣扎,以微薄的力量搅动着水里的月光和星光。于峻岭也发现,母亲在家里供奉的“水”越来越多了,不光院子里摆满了盛着水的大小不一的盆,屋子里也是,院子的地面也明显是用水浇过,有几块砖已经被水泡的裂开了。
4、
第一碗水,是母亲的母亲为她供奉的。
母亲的外公,在头发都开始白了的时候,被人忽悠加入了还乡团,刚加入没几天就在一场混战中死了。一个月后,他的死讯和还乡团的恶行一起传到了镇上。母亲的母亲,当时已嫁作人妇,却因此被婆家连同襁褓里的女婴一起扫地出门,饥寒交迫的年代,饥寒交迫的季节,女婴在一个下着小雪的夜里没有了生命体征。母亲的父亲是隔壁县城瘸腿的铁匠,左腿正常粗壮,右腿萎缩,右臂常年打铁都是突起的肌肉,整个人看起来极不协调,母亲的母亲被他收留,有了第二段婚姻和第二个孩子。母亲年幼的时候,总是容易生病,别家孩子灌些药三五天便好的毛病,她拖拖拉拉能病一个月,每每生病,她都能在夜里听到嘤嘤的哭声,哭声里夹杂着她母亲的自责和铁匠的宽慰,大意就是她命里不该有孩子,所有的孩子都跟着她受苦,又说要找人算命,这一算不要紧,镇上那“半吊子”老道,只懂个“五行相生相克”,告诉她两个孩子同属金命,而她恰巧是火命,火克金,得用水来制约才行,这水啊,他必须得是天上来的!从那以后,家里最显眼的位置一直摆着一碗满满的水,每逢下雨,又接了新的来替换,母亲的身体也神奇的好了起来。再以后,母亲又有了弟弟和妹妹,但他们出生便像牛犊子似的健壮,家里再没人找过半吊子老道,仿佛只有不幸的人,才需要去了解自己的命数,才需要想办法去抗争。
母亲习惯了这一碗水的存在,却并不完全明白其中的意义,远嫁东北时她的母亲和铁匠都已不在人世了,那碗水留在了堂屋北面的案子上。
白山黑水间的新生活给人以无限的希望,她时常写信回去,向弟弟妹妹们形容自己如何安好,直到她的第一个孩子夭折。据母亲形容,那是一个出生时便十分好看的女娃,虽然因为是女娃受了婆婆的几分冷眼,但她自己却是十分欢喜的,她总觉得,孩子的到来,让她与脚下这片美好却陌生的土地有了真正的联系,从此她便真的属于这里了,能在田野里自由的劳作,能理直气壮地收割这片土地上长出的粮食。可在她刚过完月子开始下地干活的时候,孩子毫无征兆的病了,赤脚医生施了针仍不见好转,让送到县医院,库克纳离县城二十多里地,才走了一半,孩子就没气了。
后面的一些故事,母亲不愿提起,是于峻岭小时候央求着父亲告诉他的。库克纳这条原本属于满人的河流,在山沟里蜿蜒前行,左岸堆积的肥沃的黑土,安顿了来自山东峡山县的两百户人家,成为本市支援边疆第一村,因此虽然村口立着满文的界碑,库克纳的人们却依然保留着峡山县的习俗,这其中也包含着一些莫名其妙的、不成文的封建遗毒,有一条便是,还不会走路就夭折的孩子,是不能进祖坟的,只能找个偏僻的地方浅埋。于家六十年代才到了库克纳,祖父母都还健在,并没有什么祖坟,库克纳的山水也要比峡山县美上十倍百倍,可这么小的女娃独自安眠于山林,母亲的悲伤是无法短期内消化的。父亲回忆说,母亲那段时间整日昏睡,连续剧一样的做梦,梦到峡山县淹没了村庄换来的大水库,梦到瘸腿的铁匠,梦到母亲的母亲,最后梦到老家堂屋北面案子上的那碗水,母亲突然就清醒了,没有找人算命的环节,第一场春雨下过一夜之后,一碗水摆在了堂屋东侧的窗台上。
5、
于峻岭在家里睡了一晚,第二天上午回城里了。在回去的路上,他拨通了哥哥于崇山的电话,才十点半,电话那头已经传来了厨房里炒菜的声音,哥哥一向很忙,于峻岭长话短说。
“昨晚回家,发现院子里的地砖被水泡的裂开了,我是想,再这样下去,房子会不会出问题。”
父亲和兄弟两人对于母亲供奉水的行为一直是比较包容的,但近几年,已经不只是到处存水的问题了,母亲开始用自来水管浇屋里的地面、院子的地面,菜地里也每天都像刚下过雨似的,今天早上邻居还提醒于峻岭“你劝劝你妈,别往菜地里灌水了,她那黄瓜和茄子不是得病了,就是涝的。”
哥哥那边沉默了两秒,说忙过这一阵跟他一起回家看看。于峻岭知道,于崇山工作的饭店,门口那一片在前几年规划成了夜市,白天饭店正常营业,到了晚上,整条街烟火缭绕、人头攒动,老板不能错过这赚钱的好机会,在路边支起了桌子,客人络绎不绝,于崇山作为主厨自然也跟着忙了起来,好在北方的夏天短,天一凉,夜市也就没什么人了。
于峻岭回到办公室,开始写各种教案和总结,放假的时候,他也习惯在办公室完成工作,在家里总是静不下心来。办公室空荡荡的,只有他自己敲击键盘的声音。傍晚他关了电脑刚要走的时候,校长推门进来了。闲聊几句之后,校长安慰起于峻岭,意思是他的努力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明年的优秀教师非他莫属,而且明年市教育局也打算评选优秀教师,含金量要比学校的高很多,到时他必然也会推荐于峻岭。临走时还暗示,裴薇薇是上一任老校长特意关照过的,他也是没办法。
本来已经打算回家的于峻岭又在办公室坐了一会,作为一个中年男人,他不是猜不出校长话里的意思,可他回忆了老校长在位的那几年,并没有想起什么特别的事。也可能是他实在是不擅长观察这些,不只电视里的明星全不认识,同事的八卦也是一无所知,要是这会老杨和朱鹊在就好了,他俩一定比自己知道的多。况且裴薇薇的成果虽然不如自己多,可在教师队伍里,她也绝对算得上是拔尖的,这些年男同事对她献的殷勤,她都一笑置之,要说她为了个莫须有的优秀教师而委身于老校长,于峻岭是不相信的。
回到家里,妻子正在做晚饭,她没有问他怎么突然回了趟家,他也没有解释,一家三口坐下来,儿子美滋滋地啃着鸡翅。妻子说给她父亲请的那个护工,老家有亲人去世了,要请假一周,于峻岭表示他暑假期间虽有工作,但时间自由,可以去医院照顾岳父一段时间。
于峻岭和妻子是相亲认识的。
按理说,于峻岭这种浓眉大眼,皮肤略白,身高体重都适中的青年,在哪个年代都是受欢迎的,但他除了在师范学院时给吴露夕写过没署名的情书,与其他女生并没有什么交集。后来的男同学小范围聚会上,有人提起过,当时班上不只一个女生倾慕他,有的也挺漂亮,只是于峻岭木头一样,完全没看出来。那时师范专业已经开始扩招了,还免学费,四年后一毕业,大批“预备教师”水库开闸般涌出校园,工作十分不好找,大多是打回原籍,于峻岭毫无家庭背景,自然而然地回到库克纳乡村小学。两人相亲时都已是二十六七的大龄青年,妻子对他十分满意,那时的岳父为了女儿的幸福,趁着自己还未退休,动用各种关系,在他们结婚前,就把于峻岭从库克纳调到了实验小学。一辈子务农的父母和已经工作好几年的哥哥拿出了全部积蓄,给于峻岭买了一套学校的集资楼。
所以于峻岭刚到实验小学那会,一是忙着工作,二是忙着装修婚房,与同事交往的甚少。房子装修好,为了上班近,于峻岭提前住了进去。那是他人生中少有的一段独居时光,跟同事交往的也多了起来。每个男人年轻时都有一个或几个梦中女神,在独居前,于峻岭的梦中女神很单一,一直是一身淡蓝色的连衣裙,他曾在无数个早晨嘲笑自己的怯懦,因为即便是在梦里,他也从未成功地把女神的裙子扯下来过,哪怕是一根肩带。可那年秋天,于峻岭再次从湿热中醒来时,惊奇的发现,梦里那一抹淡蓝色,变成了橙红色。究其原因,除了裴薇薇意外扑进于峻岭怀里那次,还有后来学校组织的青年教师郊游活动。
教学小组每年秋天都会组织青年教师去附近的山里走走,今年由于裴薇薇的加入,男教师们热情满满,提前准备了好多破冰小游戏,每到男女互动时,裴薇薇就成了抢手货,于峻岭热衷于做个局外人,在河沟里摸鱼摸得那叫一个投入。到最后一个“寻宝”游戏时,裴薇薇主动过来找于峻岭组队,藏宝的人把面积划的很大,两人越找越远,在一棵老桦树下看到一个新鲜的脚印,断定此处必有宝物,正找的认真时,于峻岭看到一片桦树叶正从树上飘下来,上面趴着一只又肥又大的毛毛虫,这要落在女孩子身上,非吓哭了不可,于峻岭把她往前拉了一把,裴薇薇不防备,整个脸撞在他肩膀上,不知是不是错觉,于峻岭感觉自己的肩膀被轻轻的咬了一下,一阵轻微的电流从脖子到小腹再到大腿,与此同时,于峻岭听到了一声相机的咔嚓声,好死不死的,这一幕被老杨给捕捉到了。
回去的路上,于峻岭一直央求老杨把照片删了,老杨不肯,从他那理工科脑袋里搜寻出来不少类似于“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这样的形容词,劝他积极一点,抱得美人归,不要被别人抢了之后再后悔,最后于峻岭只得告诉他,自己已经订婚了。
再说回第一次入梦的橙红色女郎,自然卷曲的长发被汗水轻微的打湿了,遮住半张脸,垂在同样微微出汗的肩上,她主动跨在于峻岭身上,橙红色的纱裙随着她的节奏上下翻飞,在他刚要努力睁开眼的时候,俯身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那阵熟悉的电流又从脖子到小腹到大腿,于峻岭便醒了。这样的梦重复过几次,以至于于峻岭在现实生活中看到裴薇薇穿橙红色的衣服就会紧张。
6、
暑假没有想象中那么长,大多数时间用来写教材和在老干部病房护理岳父,哥哥一直没有给他打电话,他也没再回库克纳,直接投入到忙碌的新学期中。
刚开学没几天,于峻岭就听朱鹊说,老校长因为收礼和生活作风问题被举报到纪委了。一时间大家议论纷纷,议论的重点当然在生活作风问题上,只是大家想了半天,都觉得老校长不像是这种人,平时跟女教师也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过了两天,大家原本已经把这事忘了,突然一张模糊的照片在某些小团体间流传起来,按照朱鹊的说法,同事们都觉得照片里两人的穿着打扮看起来有些像老校长和裴薇薇。于峻岭第一眼看的时候也是愣了一下,他推了推眼镜,又仔细看了几遍,觉得同事们的结论很牵强,首先照片很模糊,又是背影,根本不能确定是谁,而且照片中两人的举止也只是略显亲密。可放下手机,于峻岭又想起前段时间新任校长对他说的那些话。
于峻岭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一上班,成为关照对象的不是裴薇薇,而是自己。不止一个同事跑来安慰他,大意是裴薇薇评上优秀教师,肯定是用了非凡手段,而这里有几个人,却也是当年追求裴薇薇最疯狂的。一个不确定的举报,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将一个还未结婚的姑娘钉在了莫须有的罪名上。
于峻岭知道,自己也不是什么圣贤之人,做不到百分百相信裴薇薇。那天下班回家的路上,他想着,橙色女郎以后应该不会再入梦了,可事实恰恰相反,于峻岭梦到她的次数反而更多了,橙色女郎也更加放肆了,不止咬他的肩膀,身上哪一处都不放过,有时于峻岭真怕自己醒来全身都是齿印。为了能睡个好觉,晚上关起房门,他都要在妻子身上苦苦耕耘一番才敢闭眼。
原本应该处在风暴中心的裴薇薇,却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该工作工作,该生活生活,这一份冷静,于峻岭是佩服的。又过了一个多月,所谓的举报也没有后文,最终不了了之,八卦的人们也开始八卦别的事了。
从这学期开始,除了上课,校长还给于峻岭安排了很多其它的工作,一方面为校长分忧,顺便也能提升自己的能力,于峻岭这次是真的有了被重用的感觉。老杨和朱鹊的嘴又开始甜了起来,什么教务主任没两年就要退休了,校长这是在有目的的培养接班人,每到这时,于峻岭只能是又气又笑地把自己饭盒里的菜往他俩碗里夹。
校长还经常带着于峻岭出去交流学习,有一次他们去省里参加培训,散了会两人在酒店的自助餐厅里吃饭,无意间提起裴薇薇,校长一脸不屑,对她的能力和成绩都表示不认可。于峻岭有些想不通,如果校长是正人君子,那他应该能看出,所谓的老校长和裴薇薇的风流韵事,其实是没有实锤的,如果他是求而不得,那反而能证明裴薇薇不是传闻中那样的人,因为新任校长要比老校长年轻英俊的多,她没有理由拒绝。
7、
每年到了秋收的季节,兄弟两人都会回家帮忙。周五的下午,于峻岭接到哥哥的电话,说已经请了假,晚上回库克纳。自从于峻岭成为校长的左膀右臂,妻子对他的冷言冷语少了许多,也没再让他去老干部病房护理过,于峻岭决定晚上跟哥哥一起回去。
秋分已过,寒露将至,才五点多,天已经擦黑了。走进院门,映入眼帘的是比上次更多的大大小小的水盆,于崇山没说什么,但眉头一下子就皱起来了。吃过晚饭两人到院子里走了一圈,于崇山说,我觉得你的担忧是对的,这样下去,房子非塌了不可。
于峻岭点点头,但是马上就要冬天了,冻土一天比一天厚,不是动工的好时节,兄弟俩商量好,来年春天,不管父母同不同意,都要把房子翻新一遍。
兄弟俩像小时候一样住到了一个房间里,临睡前,于崇山突然问他,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你,你们学校现在的校长,是你嫂子未出五伏的堂哥,前段时间你嫂子跟他联系过,让他多关照你,他听说了也很高兴,毕竟他从外地调回来时间短,能够推心置腹的人不多。
至此,于峻岭终于明白了校长一直重用自己的原因。说起来崇山只比自己大两岁,小时候一起玩一起闹的时候,两人从身高到性格,看着差别都不多,但再大一点以后,崇山似乎“哥哥的责任”上身了一般,万事都让着弟弟,在家里好东西让弟弟先用,好吃的让弟弟先吃,在外面也不让任何人欺负他,上班后挣了钱,还经常偷偷补贴正在师范学院上学的弟弟,即便是现在各自成家了,也时常惦记着。
哥哥为自己做的事很多,其中有一件,是于峻岭一辈子都无法释怀的。那年两人都还在库克纳读小学,一个六年级一个四年级,暑假里和邻居家几个男孩凑在一起,玩的那叫一个疯。村里刚刚争取到了修路的款项,正准备把唯一一条通往县城的路修成水泥的,工程队动作很快,没两天就把土路铲平,把含沙量很高的第一层铺上了。于峻岭那时处在一个刚学会骑自行车的阶段,骑得不好但十分上瘾,在家门口兜来兜去,没有注意到一辆翻斗车里沙石突然不受控制的倾泻下来。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于崇山用闪电般的速度把他拉过来,两人抱在一起滚到了水沟里,再爬起来时,感觉全身火辣辣的疼,于峻岭还好,受伤的只有胳膊和腿,而于崇山的左侧脸颊也血糊糊的。
清洗完伤口,发现全部是和沙石地面摩擦的伤,有些很深,可能要留疤了。于峻岭很内疚,因为再开学哥哥就去县城上初中了,这伤怕是不能在一个月内完全恢复,到时哥哥只能顶着麻子脸去上学。
全家吃饭时,于峻岭一直都坐在哥哥的左手边,自从纱布拆了之后,他每天都盼着伤口消失不见,然而伤痕直到今日也还隐约可见,那天沙子和肌肤摩擦的声音,在那个夏天,像蝉鸣一样萦绕在于峻岭耳畔。
哥哥的初中同学也确实没让于峻岭失望,一直“小疤脸”“小疤脸”地叫了三年,就连于崇山关系很好的同学,在毕业留言册上写的也是“库克纳小疤脸”。初中毕业后,哥哥就去职业学院学做菜了。于峻岭考上师范学院的时候,于崇山已经在县城一家饭店正式上班了。于峻岭总觉得,哥哥自从那次为救自己脸受伤之后,变得没有那么活泼自信了,这种感觉他也向父亲提起过,父亲当时拍着他的肩膀叫他不要多想,哥哥是长大了,成熟稳重了,男子汉是不会在乎这点疤的。
母亲在此之后不知从哪里得了一张“五行相生相克图”和一本破旧的算命书,对着家人的生辰八字好一番研究,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只有在家里供奉更多的水,才能灭火生木,不同命数的一家人才能互相制衡,长长久久。于峻岭那时虽然还小,但他断定母亲算错了,先不说这些玄而又玄的东西是不是封建糟粕,这单一的,只需要水的结果听起来就很不科学。然而父亲对母亲的态度却一向是非常宽容的,他认为母亲的这些行为,只是第一个孩子夭折后自我宽慰的一种方式,不影响正常生活,无伤大雅。
8、
十月一过完,学校里的工作就越来越忙,而于峻岭今年则比往年更加充实,被老杨和朱鹊戏称为校长的左膀右臂,他俩也成了于峻岭在学校唯一的交流对象,短短的午餐时间,也能从朱鹊那里听到全校的轶闻趣事。朱鹊带来的信息里,有一条是关于老校长和裴薇薇的。大致的意思是,他们之间并不是单纯的你情我愿的风流韵事,是老校长用了下三滥的手段,流传的版本很多,什么在办公室里下了迷药,什么把车开到荒山野岭,能把男人也听的毛骨悚然。
于峻岭听的半信半疑。“那裴老师为何不报警?”
朱鹊把筷子一放,“你傻呀,对女孩子来说,哪有比名誉更重要的。”
老杨觉得有点道理,这种事女孩子是万万说不出口的,惺惺作态的感叹到,“可怜的薇薇,原来做美女也不容易啊!”
炙热的阳光越来越靠近南回归线,北纬40度的人们不停的给自己加衣裳。与裴老师和橙色女郎相关的一切,成了于峻岭在初冬的寒风里思考最多的问题。刚开始他有些犹豫了,如果真是这样,那确实是女人一生中最可怕的经历,他甚至好像回想起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裴薇薇的脸色总是郁郁的,入选优秀教师时也是开心不起来的样子。但后来他又觉得,这只是传闻,不可能是真的,先不说老校长有多大的胆量,裴薇薇这样智商情商都在线的职业女性,看人最是通透的,难道她会坐以待毙,不做反抗?思考到最后的时候,于峻岭对自己也有些反感,他知道,那些年裴薇薇对他投来的目光,与别人是不同的,他也记得,那两次简单的肢体接触时,裴薇薇的表情和心跳,以及他宣布结婚后,裴薇薇突然的疏远。自己的沉默、懦弱,是否也曾给年轻美丽的女子带去伤害,即便那伤害可能短暂且微不足道,而自己在婚后仍无数次在梦里与橙色女郎相会,虽然大多数男人都会有这种不为外人所知的行为,虽然裴薇薇这样的美女会被很多男人强迫入梦,他依然觉得自己可能做错了什么。在裴薇薇这个名字被稀奇古怪的传闻和谣言五花大绑的同时,于峻岭也把自己钉在了这初冬的寒风里,每一个下班回家的傍晚,自行车轮缓慢的转动,迎着风,风从他的胸口穿过,带着他身体的热量,从后背穿出,与他分离,那热量分明还是人的形状,橙红色的,随着风的速度,一点点飘远。
更让于峻岭不能接受的事情发生在圣诞节那天,像他这个年代的人当然是不过洋节的,只不过是刚好有几个大学同学同时到防川出差,组了个不大不小的酒局。来的都是男同学,酒到酣处,自然而然的回忆起学生时期的漂亮姑娘,于峻岭一个喝了酒脸便红得猪肝似的室友,神秘兮兮地说:“知道为什么大四的时候吴露夕就不怎么出现了吗?而且几乎所有人都不知道她毕业的去向!我也是后来才听说,吴露夕被咱校长给糟蹋了!她跑回家准备最后看一眼父母就去寻死,被家里人给留住了。据说咱校长那时在浑江混的相当牛,公安局长都替他出面调解,当然,那都进行地非常隐秘。最后校长通过他的人脉把吴露夕送到了林大的师范专业读研究生,家里人知道再闹也没有更好的结果了,就不了了之了。”
防川虽小,但却是个年轻、充满活力的城市,雪花在圣诞夜里应景地飘落,马路上的年轻男女表情幸福地沉浸在浪漫的气氛里。酒馆里更是热闹,音乐声、聊天声、碗盘交叠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这个消息炸弹般的出现在酒桌上,有人听了气愤地拍桌子,有人边吞云吐雾边感叹社会如泥潭一般污浊,于峻岭却像是被震聋了耳朵,周围的一切都如白噪音一般,平静、单一,但又包含了万物万象。
他不记得酒局何时散场,不记得自己如何回到家,只记得妻子和儿子都睡了,一盏灯也没有给他留。
第二天一早被妻子叫醒,顶着宿醉的脑袋昏昏沉沉地到了学校,在楼梯口碰到裴薇薇的时候,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断片的于峻岭,突然想起了昨晚在沙发上半睡半醒间的梦境。
梦里有一棵成了精的树妖,通体黑色,枝桠有树干两倍长,张牙舞爪地将一个女人困在中间,一根丑陋扭曲的树枝从女人下体进入,在女人的身体里分叉,然后刺透五脏六腑,深入到血管里,最后血淋淋地从掌心穿出,那被困的女人看不清楚脸,身上的连衣裙一会是淡蓝色,一会是橙红色。
裴薇薇与于峻岭擦肩而过,纤细白皙的手腕上拖着厚厚的教科书,那一刻他不敢回头看她,他感觉墙上干枯的藤曼,窗口投入的阳光,甚至空气中的灰尘都像那成了精的树妖一般,伸出无数丑陋的扭曲的触角,困住了裴薇薇的同时,也困住了他自己。
9、
整个冬天,于峻岭回了两次库克纳。第二次是在一场大雪过后,一般人家都会在雪后将院子清理干净,唯独自己家的雪一层叠着一层,只留了一条人走的小路,原因不必问,自然是母亲不允许,之前装水的盆里也都冻上了冰,冰上又覆盖了雪,远远看去,一个圈连着一个圈,让于峻岭想起自己在地理杂志上看过的裂隙式喷发火山。
父亲前几年在地里干活时不小心翻了车,伤势很重,在医院足足住了两个月,从那以后除了儿孙健康幸福,父亲好像再没更多的心愿,对母亲也更加宽容,乡亲邻里的劝阻都一笑置之。房子的东山墙上已经有一条明显的裂纹,于峻岭夜里睡不着,有种住在危房里的感觉,第二天一大早给哥哥于崇山打电话,让他留意靠谱的施工队。
三月份一开学,校长就通知于峻岭准备市里优秀教师评选的材料,清明节刚过,朱鹊一大早跑来报喜,最终入选名单已经在教育局网页上公示了,于峻岭同时也接到哥哥的电话,于崇山已经联系好施工队,月底就能动工。
午餐照例是和老杨、朱鹊边吃边聊,讨论起年龄问题,老杨说其实30岁并不是人生关键的转折点,35岁才是,你看马云、董明珠,都是35岁才找到了真正的方向,朱鹊表示这个说法有道理,咱们于老师也是在35岁成为了名副其实的优秀教师。于峻岭没有说话,除了优秀教师,他只盼着今年能把库克纳的房子修好。然而在公示的最后一天,一封匿名举报信改变了结果。
于峻岭先是接到校长气急败坏的电话,问他危房是怎么回事,原来举报信里最重要的一个内容,就是被举报人不孝顺父母,让父母住在危房里,有损师德。大家都知道,公示期间被举报,该有的荣誉基本就泡汤了,即便内容并不完全属实,况且很多事情根本说不清楚,房子也确实有问题,但是举报人是谁,校长让于峻岭仔细回想,于峻岭没有回答,但他心里明白,要修房子的事情,他只跟老杨和朱鹊提起过。
有那么几天,于峻岭是浑浑噩噩地度过的,妻子的唠叨听不进去,学校的工作做的拖拖拉拉,中午吃饭时刻意躲着老杨和朱鹊,他有些看不起自己,尤其是看到无论是否处在舆论风暴中心,都能与同事谈笑风生的裴薇薇,他更加自卑,把胆小、懦弱、无能这些词都扣在自己身上,但又想不到拯救自己的办法,直到于崇山通知他,父母已经被他接到了自己家里住,老房子已经推倒了,新房子今天就起地基。
于峻岭在傍晚时分赶到了库克纳,院子里停着一辆铲车,铲车臂上挂着一串长长的鞭炮,这是山东老家的习俗,哥哥站在院子门口,指挥着施工队,有那么一刻于峻岭觉得他脸上的疤几乎看不见了,腮边的绒毛被夕阳染成了金色,看起来像……像什么呢,“哥,你就像是孙悟空!”
“孙悟空?”于崇山被他逗笑了,那笑容让于峻岭回到了两个人在这个院子里,共同拥有的童年。
鞭炮声落下,一片低矮的乌云从雪岱山方向飘来,给库克纳下了一阵短暂的雷雨,施工队边收拾东西边抱怨,大家站在农具棚里躲着,于崇山伸手接了几滴雨,回头对于峻岭说,你看这水啊,还真是从天上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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