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藤,我最爱的花。一种白色的花。古语说:“开到茶藤花事了”。当夏天所有的花都开遍,所有的精彩和芬芳便会随着茶香的淡白而消融在渐凉的秋意里,一切归于黯然煞意,走到尽头。就像我、翰文,平贵的故事样。
那一年,我22岁,是穿素白衬衫、深蓝圆裙的大二女生。两条黝黑粗壮的麻花辫从秀气的肩头垂下来,带着不由自主的傲气与矜持。
跟男朋友翰文是一个军区大院从小玩到大的。我爸是团长,他爸是参谋长,两家是枪林弹雨铸造出来的世交。他爸一直喜欢我,他妈却一直对我不冷不热的。但我不在乎,因为翰文是真的对我好,尤其是在我们这所以美女如林著称的大学里。他细心地帮我占自习室的位子,陪我背书到深夜;一起去水房打开水,一手拎壶一手牵着我悠悠地荡回宿舍,看电影的时候,我的手永远被他捂在手心中像块宝……他经常对我说:“知道吗小小,我们是前世的缘分,所以佛祖让你从小就来到我的身旁,注定的,所以你别想跑掉。”
平贵是翰文大学时代最好的朋友。用翰文的话说“是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翰文有一次突发阑尾炎住院,在医院里守了三天三夜的不是我,而是平贵。平贵没有女朋友。在我跟翰文约会的时候,从来都是“三人行”。因为翰文不允许自己丢下兄弟独自去甜蜜。说来也奇怪,也许是因为他天天向我灌输“英雄义气”的观念吧,对于这种做法我竟然没有丝毫的反对。所以每当周末的晚上我们三个人一起走进校门口那家“怀旧老车”酒吧时,总会有些许诧异的目光投到我身上。我知道他们在诧异什么,一个可人的女孩挎着两位青年才俊,这种表面关系让他们迷惑。
其实这也很正常,找身边的这两个男核,实在是太优秀了,并且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翰文稳健中正、开朗热情;平页清瘦冷峻,深邃的眼神总让很多女孩子回眸好久,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是“孤家寡人”。他们两人在一起,从来不会互抢风头,却始终像两块温和的美玉,互补互映,相得益彰。
“怀旧老车”是那个时候我们最喜欢去的地方,里面有宽大的火车座位式的靠背椅、色彩朦胧的法国油画,还有我喜欢的香蕉船。在那里我们一待就是几个小时。谈笑风生、唇枪舌剑的是我跟翰文,而平贵,永远都是静静地坐着,不发一言,宠爱孩子般地看着我俩。并且在落座的时候,永远都是他们两个一起坐在我的对面,颇有点“一女对两男”的架势。有一次我跟翰文开玩笑:“你俩这么要好,不会共产共妻吧?”翰文没心眼儿:“我告诉你小小,不一定。阿贵这么好的兄弟。”平贵却不说话,只是深深地望了我一眼,冷峻的眼神中竟似漾满了火焰。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的心竟然有小小的绞痛。
每个周末校园俱乐部里都有盛大的舞会。每次我们仨都是“相携相拥'着去凑热闹。请我跳舞的人很多,但是翰文把我宝贝似的搂在怀里不肯松手。只是舞会即将结束的时候,他都让我陪平贵跳一曲,还每次都不忘叮嘱一句:“阿贵可是我的兄弟,你要尽心陪他跳,不可以身在阿贵心在文哦。”然后非常郑重地把我交到平贵手里:“好好待我妻。”
《祝你平安》的乐曲响起来了。平贵轻拥着我,在柔曼的旋律中慢慢踱步。我知道翰文一定在满足地望着我们笑:青梅竹马的爱情、肝胆相照的友情,对于大而化之的他来说,人生足矣。我的手被子贵握着,握得很紧,像是生怕会失去什么一样。但是他什么都不会说,我们都沉默着,沉默着踱向曲子的终声。
有时候我们会去平贵的家里做饭吃。三个人分工明确:翰文洗菜择菜,平贵切菜,最后是我掌勺。平贵的妈妈漂亮可亲,第一次见我就拉着我的手不松开,直说喜欢。为此我还敲打过翰文:“你看人家阿贵他妈对我多好!真希望你妈能像她一样。"他呢,永远都是没心没肺的样子:“无所谓啦!阿贵他妈就是我妈,她对你好就等于我妈对你好了。”翰文就是这一点最好,永远心无芥蒂,纯真善良得像个孩子。
那天又是周末,我、翰文、平贵的爸妈都在客厅里看电视,平贵在厨房切菜。电视的音量开得很大,大家边看边聊天。突然,我好象听到了“哎哟”一声,心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生疼。大家都没有动,我却一下子从沙发上弹起来跑到厨房——平贵的手被菜刀切着了,正在流血。我一个箭步上前,抓起他的手指就放到了嘴里。平贵愣住了,然后是片刻的僵直。等到我们都反应过来的时候,我一回头,翰文正双手抱在胸前斜倚在门框上调侃我:“小小,我可是记得我受伤的时候你只给包了一块创可贴就完事了。”我的脸腾地烧了起来,夺门而出。事后翰文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都觉得奇怪:“没觉得你是多害羞的女孩子呀。不过阿贵是我兄弟,你对他这么好我真的很欣慰。”我在翰文的夸奖中沉默着,有了心事。
夏天来了,校园里宽敞的林阴道上,我听见期待在一点点地啃噬着我的心,期待周末,期待周末的舞会。
终于,又是最后的曲子。我与平贵的手又握到了一起。那天我们的舞步踱得出奇的慢,突然,俱乐部里一片黑暗。不知道是哪个捣蛋鬼慢慢地拉下了电间。大家一片尖叫慌乱,我们却没有动。平贵猛地拥紧了我。我没有反抗,甚至都觉得自己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千百年。伏在他怀里,我听到了他的心脏在有力地跳动,踏实温暖。我终于知道自己的心事了,我爱上了平贵,我男朋友的最好的朋友。并且直觉告诉我,他也爱上了我。
从此我每天都会收到两封信。来自我生命中的那两个男生。莫名的,每次我都会先拆开深蓝的信封,那是平贵钟爱的颜色。他的字清瘦深邃,就像他的人:“其实我不想这样,只是抑制不住自己的笔端。思念促使我写下这些发疯的文字,看过之后就烧掉吧。也不回信,你知道我会跟谁在一起……”是的,每次我只会回一封信,翰文对我体贴爱护依然,家里正在给我们俩准备一起出国的手续,这是我的命,这样的一个优秀男人,我不能伤害他。毕业的日子慢慢地近了。校园里充满了离愁别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平贵不再跟我们一起玩了。偶尔一次瞥见他清瘦的背影,就像落单的候鸟,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翰文用手捧住我的脸:“我跟你一样舍不得他,将来把他接来美国看咱们。最近他也不知怎么了,明明没有事,却死活不肯再跟我们腻了。不过这样也好,就算是慢慢适应吧,总比猛然间分开受不了要好…”翰文的声音开始变得哽咽的同时,我的思绪却飘走了,飘向那抹深邃的影子。
我在慢慢地憔悴,以不动声色的速度,慢慢地变得沉默寡言,经常只是拿空洞的大眼睛瞪着翰文。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到平贵了。那天晚上,我正在宿舍里摩挲那些深蓝色的信封,突然有人找。我下楼来,楼旁的白杨树下,伫立的是那个久违的背影。我走过去,沉默地望着他。他更瘦了,胡子没刮,眼睛里都是血丝,却燃烧着炽热的火焰。随着他,我们一前一后来到了僻静的小树林中,平贵一下子抱住了我,紧紧的,就像那天晚上一样,无数的泪从我的眼睛里决堤般地涌出,弄湿了他的衣服。他灼热的呼吸在我的耳边:“我知道自己不能想你。但还是管不住自己的脚步。我们该怎么办?我知道你爱的是我,告诉翰文吧,告诉翰文吧,别再这样折磨我。求你,小小….平贵哭了,像翰文一样,像孩子一样,哭了。无数的眼泪落在我的脖颈间,烫伤了我的心。….我向翰文提出分手,他两眼发红、疯一样地勒紧了我的胳膊:“你疯了!小小。我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我做的哪里不对,你说,我会改!只是别这样残忍不要这样折磨我!"
我的心又一阵绞痛,这两个男人,就连说话都如此相似!但不管他如何软劝硬逼,甚至搬出了家人,我都淡淡地拒绝着:“不觉是你不好,只是我不好。放了我们吧……”
翰文走了带着伤痛飞向了大洋对面的那个国度;平贵也走了,离开了我们的从小生长的城市去了异地。我知道两个人心中都是有伤口的,只是让我感到欣慰的是,他们亲密依旧。平贵临走的前一天,我们俩又来到了“怀旧老车"。景物依旧,只是物是人非。“小小,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不可以跟我在一起,我们有爱。”“阿贵,想过吗?如果我们真的结婚了,你觉得会幸福吗?不,不会的。我们会一辈子陷在对翰文的内疚中。我不奢求翰文原谅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我这样做只是为了不伤害你们中的任何一个。知道吗?有一种爱情,叫做放手……
茶蘼,夏天最后盛开的一朵花。花淡白,无香,味苦属蔷薇科。茶靡之后再无花开。年少时青深的恋情,终于让我平静地走开。
(摘自《深圳青年)2004年第1期) 侵联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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